第二十六章 潇湘夜雨

    蓝衫男子收剑回鞘，直接将剑塞到了披风下。他又拿了个酒杯，倒了一杯酒，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杯酒，就当答谢阁下相助之情。”

    这是我与他接触的第一句话，他的态度相当傲慢，但作为一个资深酒鬼，只要有酒，这点傲慢我就当没看见。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我笑道。

    我走到蓝衫男子的对面大大咧咧的坐下，蓝衫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俩碰了下杯，对饮一杯。但是一杯酒又怎能突显我斯文酒鬼的气质呢，于是我又与他喝了好几杯。

    离得近了，我终于看清楚蓝衫男子的脸。眼前竟然是一张干净得出奇的面容，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一半眉眼，静若深渊的眸子迸发出寒星似的光辉，不羁中又透露出淡淡的沧桑。他，应该有很多故事吧！

    蓝衫男子的酒杯空了，我拿起酒壶将其斟满，随口问道：“在下柳二，阁下剑法超群，可否请教侠士高姓大名？”

    话音刚落，却见蓝衫男子已经伏在桌上，轻鼾声起。

    我不禁失笑。

    窗外天色已暗，有一天即将过去，我还是没能等到纪潇湘。

    “小二哥，结账！”我摸出一块碎银拍到桌上，而后拎起还未喝完的桃花酿走出酒肆。

    烟雨蒙蒙，山水如画。斜风细雨，芳草萋萋。

    年迈的船家身披蓑衣，撑着长篙，乌篷小船顺流而下。我站着船头，任凭江南烟雨浸湿我的衣发，竹笛放在唇下，吹出两个艰涩的音符。

    这是我第一次吹奏古乐谱中记载的古曲，乐谱中记载的吹奏技法极其罕见。我吹得很慢，断断续续的音符却犹如魔音一般萦绕脑海，令人头脑发昏。老船家实在忍受我这催命的笛音，讪笑道：“客官吹的是什么曲子，好生古怪！老汉我在这桃花溪撑了一辈子船，听过的曲子可多了，还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

    老船家说得比较委婉，我有些难为情的赔笑道：“在下技艺生疏，吹得不堪入耳罢，难为老人家做我的听众。”

    “瞧客官说的，老汉不懂这些，好曲子总是比较难吹奏。”老船家继续撑篙，我对他笑了笑，又继续吹奏起来。高得不成调子的笛音一出，我就看见老船家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连着乌篷船也颤抖起来。

    情报显示，纪潇湘嗜酒如命，又是音乐奇才，一曲潇湘夜雨，凄美婉转，闻者泪沾襟。所以我就想，如此晦涩难奏的高难度精妙古曲，一定能吸引纪潇湘的注意。

    入夜后风雨停歇，船位有个小小的炭炉，我迎着晚风开始煮酒。酒是百年陈酿，却非桃花酒肆的桃花酿，而是我从玄清谷带出来的一小壶竹叶青。此酒云霄特地为我准备的，我当时还奇怪小师叔为什么要给我备酒，现在看来，还是我小师叔远见卓识。

    酒香四溢，连我也忍不住嘴馋。我取出酒器，先斟满一杯，酒的香气霎时溢满整个乌篷。我又取出竹笛，再次吹起那难成曲调的古曲，尖利刺耳的笛声传过水面，惊醒了岸边的宿鸟，数百只鸟儿呼啦啦拍打着翅膀，群鸟起舞，场面混乱不堪。

    当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曲是好曲，酒亦好酒！可惜啊，可惜……”

    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一抬头，果然看见乌篷顶上站着一个素衣白扇的清俊人影，扇面上泼墨挥毫写着四个狂狷不羁的草字——潇湘夜雨。

    “你……”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前之人赫然正是我在桃花酒肆所遇见的蓝衫剑客。

    酒肆里醉生梦死的醉汉，和眼前清秀儒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个人怎能拥有如此判断两人的不同状态？但是他们，真真切切的就是同一个人。

    “在下柳二，参见楼主。”我立即回过神来，对纪潇湘拱手一拜。

    当我抬起头时，纪潇湘明显怔愣了片刻。他锁眉，似陷入回忆。温柔的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间的一点朱砂，妖艳欲滴，分外妖冶，衬得他清俊的面容愈发的白。

    须臾，纪潇湘又恢复常色，说道：“本座听浣花说起过，你杀了北漠刀客赫连海，身手不错，可塑性也很强。能盗取墨玉麒麟，应变能力也没问题。知道本座喜欢酒和音律，打探情报的本事也不差！只是这笛音嘛，实在是不堪入耳，白白糟蹋了九韶异谱这样的神曲……”

    纪潇湘连连摇头，右手探出，劲力一吸，那斟满的竹叶青的酒杯应势飞入他手中，一仰头，纪潇湘就喝个涓滴不剩——“好酒！”

    “九韶异谱？”我讶然。

    纪潇湘见我之神色，疑问道：“你不知道这首曲谱的名字？”

    我摇头道：“原本不知，但现在知道了。”

    纪潇湘的头摇得更厉害了，再次强调：“真是……白白糟蹋了这古曲！”

    说完，纪潇湘就跳下乌篷，他站在船尾，从淡蓝的长衫之下取出一支紫玉长箫，悠悠地吹奏起来。

    箫声呜咽如幽泉，丝丝缕缕，好似从心尖上抽出的情绪。纪潇湘的箫声不像云霄那般悠然空灵，反而凄绝艳绝哀绝痛绝，悲伤逆流，压在心头，让人无法呼吸。

    我捂着心口，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雪白的身影，紧接着是鲜红的血液汇成汪洋。箫声陡然拔高，我的心也猛地揪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不要吹了！不要吹了！”我猛地大叫，竟有两行清泪从脸庞滑落。

    纪潇湘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目光中竟带着怜悯。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尊敬的楼主大人，这就是九韶异谱吗？好悲伤的曲调……”

    纪潇湘抬起手轻轻拭去我的眼泪，动作十分自然，而我竟然没有拒绝，就好像他经常我擦眼泪，但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呀！

    我怔怔回神，他温暖的手指还贴着我的脸颊。“楼主！”我蓦地后退一步，却是一不小心踩到船舷，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后倒去。纪潇湘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