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浑浊不堪的城市、触目惊心的血迹、毫无人性的政权。 这里曾经繁荣昌盛的美好记忆,早已被麻木的人们忘却,只剩下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惧感。白云袅袅、霞光万道的仙境般的景象,早就被那一摊摊鲜血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1940年的上海滩,正生动形象地演绎着这份悲哀的剧本。 缠满忧伤的长线,伴随着黑色的瞳仁,注视着沾满鲜血的大地,深夜的宁静如同一束柔光般令人寂寞而平和。 夜色包围下加上rou眼可见的尘埃四处飘散,路灯散发着昏黄光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春天的急雨防不胜防,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光滑的沥青路上。许久之前,人们听雨的惬意劲如今早已荡然无存。 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的老年男子举着黑色雨伞走在万籁俱静的巷子中,他的步伐很稳健,持伞的手也没有丝毫晃动的迹象。 他在零零星星的微光中逆流行进,很难想象出原本车水马龙的巷子如今落魄成了这副模样。 上海滩依旧保留着些许繁华的气息,只不过这是“畸形”的繁华罢了。 树叶的簌簌声勾引起了他的些许回忆,妻子那一声声亲切久违的声音似乎在他耳边环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阵晚风骤然吹拂过他苍白的两鬓…… 他终于面对现实。 妻子,已经不在了,不在尘世好多年了。 炼狱般的痛苦! 这种刺骨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他极力想封存所有的痛苦,祷求上苍,让自己忘了妻子,忘了痛苦的一切。 可谁也帮不了他,他自己也做不到。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相对静止的雨伞、光滑的沥青路、瓢泼大雨的黑夜,这些似乎一成不变,唯独那变化着的,只有路边单调的风景。一眼望去,甚至毫无色彩可言。 不远处一丝极其微小的光亮渗进了黑色的雨伞里,老年男子蓦然抬头。 只见周边的灯一盏盏地亮起,在深夜里格外刺眼,他不禁抬起左手,微微挡住了瞳孔。 十几名日本宪兵从四周把他团团包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他。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名披着黑色雨衣的日本军官,一把崭新的毛瑟手枪被他握在了左手中。 老年男子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这么晚了,樊先生这是要去哪?”日本军官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老年男子望向日本军官的身后,一个瘦小的男人在雨中瑟瑟发抖,单薄的白衬衫上那一条条鲜红的血迹格外显眼,一些尚未凝固的血液,顺着雨水流淌在了沥青路上。 瘦小的男人正是自己的同事,在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五官。 “我想去哪就不劳筱田大佐费心了。”老年男子嘶哑的声音几乎被雨声覆盖。 日本军官听后缓步走近老年男子,并无意中掂着左手的毛瑟手枪:“樊先生作为新政府商会会长,对大日本帝国的贡献数不胜数,只不过您最终竟走向了这条路,我真心替您感到惋惜。” “生或死,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在临死前还想恳请筱田大佐一件事。” “说来听听。”两人的脸愈发靠近。 老年男子随即对着对方的耳根悄悄说了一句话,旁边的人一点都没听清内容。 听罢,日本军官浅浅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在下一秒—— “砰!”一颗子弹贯穿了老年男人的心脏。 那位身穿白衬衫的瘦弱男人看到这般景象,禁不住打了个颤,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又一颗子弹从日本军官左手中的毛瑟手枪飞出,正中他的眉心。 枪响人亡。 一旁的副官见状,不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日本军官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于是收起了左手的毛瑟手枪,说道:“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况且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软弱无能的人。” 副官若有所思地回应了一声,随后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收起了枪支,排成两列纵队,消失在黑暗之中。 地上黑色的雨伞仍在滴着雨水,它的旁边则躺着两具冰冷的尸体。 翌日清晨。 街边走着稀疏的人群,几家店铺在战火中得以幸存了下来,马路上班车的鸣笛声仿佛竭力点缀着上海滩。
街头来回跑动的报童一直在大声吆喝:“号外号外,新政府商会会长樊景禅昨晚不幸遇害身亡,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静谧的小祠堂,在春天的包裹下,终于展露出了温馨的一面。光滑的瓷砖、昂贵的座椅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一阵春风,悄然无息地袭来,微微将雪白的窗帘掀起。窗外鸟鸣声不断,仿佛不知这座城市的水深火热。 小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宁静的氛围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走了进来,雪白的西装更是为那非凡的气质装饰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小祠堂中央的柜子上摆放着一副遗像,虽然是黑白单调的背景,可遗像上的老人仍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如同春水一般荡漾着。 遗像前的几柱香差不多消耗殆尽,些许烟灰飘散了出来,粘附在了桌子上、柜子上,还有遗像的边框上。 少年轻轻抚摸着遗像,双手似乎在微微发颤,两行清泪也从他的眼眶渐渐涌了出来,无声地滴落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我不止一次地问您,为什么要把这么完美的路走绝? 现在我终究明白,在这充满炮火硝烟的乱世中,我们其实早已无路可走。 有些时候,容不得我们自己选择。” 遗像上的老人似乎也感应到了少年的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战争让无数美好的家庭四分五裂,让曾经洋溢着无限风光的上海变成了人间地狱,甚至让整个中国危机四伏……” 少年缓缓抬起头,望见了遗像旁一把崭新的左轮手枪,他毫不犹豫地端起了它并别在腰间。一瞬间,冰冷的手枪似乎也出现了一丝余温。 “您选择的这条路,我帮您走下去!”顷刻,少年转身离开了小祠堂。 静谧的气息又复苏了。 阳光透过雪白的窗帘照射了进来,刹那间,小祠堂变得通亮无比。 遗像框上的几行金色的小字,同时也被照得灼灼发亮: 痴迷今遽醒,韵事已忘情。愿一改初衷,为国家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