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3【郎情妾意与河东狮吼】
朱国祥考察的地方,后世叫做金潭岭水库,如今却只是一条狭长河谷。 两岸的平地不多,水田极为稀少,大部分都是山脚旱地。 巨大的筼筜竹,耸峙在河谷之中,间杂着一些竹泥材质的茅草房。 弃船登岸,转悠一阵,朱国祥忍不住问:“谷中怎不见富户?” 随行的文鸾回答:“谷中百姓不多,只百余户而已,皆为念佛寺的佃农。” “念佛寺?”朱国祥皱起眉头。 文小妹指着西边山岭:“西方一里有念佛岩,山中有兰若名念佛寺,乃净土宗第四代祖师法照的道场。法照大师,曾被唐代宗礼敬为国师,念佛寺也因此而兴盛至今。” 朱国祥继续前行,见到河对岸有浓烟,他坐船渡河过去查看,发现是一个烧竹炭的作坊。 烧炭工们正在忙活,一个和尚却躺在外面晒太阳。 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尚打着哈欠睁眼。他见朱国祥气势不凡,还带着许多随从,连忙站起来合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所来何事。” 朱国祥竟然回个道士礼:“吾乃四品紫衣道官,来此游山玩水。” 和尚心中暗暗叫苦,自从宋徽宗崇信道教,天底下的和尚都不再风光,甚至下旨鼓励和尚改做道士。这和尚说道:“小僧念知,奉命管勾此处竹炭场。” “这里的竹炭,都要运回念佛寺?”朱国祥问。 念知和尚说:“每月只交定额,若有多余竹炭,允许拿去洋州城售卖。” 朱国祥又问:“今年春旱此地可遭了灾?” 念知和尚说:“旱情颇重,幸得寺中长老开仓济民,谷中百姓方可渡过难关。” “真是慈悲为怀。”朱国祥感慨。 念知和尚问:“道官可要去念佛寺一游?” 朱国祥说:“不去了,我是来拜访文家和筼筜谷的,顺便到此处山谷欣赏美景。” “原来如此。”念知和尚终于放心,这道士不是来找茬的便好。 拜别竹炭场,稍走得远了,朱国祥问:“寺庙如何行事?” 文鸾不愿说寺庙的坏话,只委婉回答:“家祖一生崇儒、信佛、好道,我等后辈亦如此也。只是近年来受俗事所扰,并未再去念佛寺烧香拜佛。” 全家信佛,念佛寺近在咫尺,却一直不去庙里烧香。 这是何故? 当然是看念佛寺不顺眼! 文同那是真的一生清廉,洋州城的城墙,他就主持修缮过。兴元府那边的府学,也是他主持扩建的。经手许多工程,随便捞点油水,都足够他发家致富。 但北宋多位名臣,对文同的一致评价是“廉洁”、“贫寒”。 他积攒大半辈子的钱财,只能在筼筜谷买几百亩地,剩下的钱连宅子都修得比较寒酸。 文务光保持着这种家风,清贫乐道,常年隐居山谷,就连州城都不怎么去。 遇到贪财虐民的和尚,自是不屑与之为伍。 朱国祥转身看向文小妹:“妹子可以明言。” 文小妹说:“家祖在世之时,念佛寺还算慈悲。近些年来天子崇道抑佛,州官们都不再来烧香。就连民间信众也多去道观礼拜。念佛寺少了许多香火钱,便盘剥附近百姓。便是灾荒之年,也不再施粥于民,而是趁机借贷,兼并附近土地。念佛岩方圆四五里,皆成了寺庙产业,且租子收得极重。” 宋代收税,一视同仁。 寺庙也是要交田赋的,但不承担苛捐杂税和徭役。 而苛捐杂税和徭役,往往是正税的好几倍,甚至是十倍以上。这才是寺庙能够壮大的原因,也是度牒可以当有价证券的所在。 一般来讲,苛捐杂税很重的地方,农民愿意献田给寺庙做佃户。 能让文家感到厌恶,说明念佛寺的田租极重,农民依附于寺庙,日子过得跟受官府盘剥差不多。 朱国祥笑道:“我把此谷收了如何?” 文小妹抿嘴一笑:“怕要气死那些秃驴。” 与沈有容的丰腴妩媚不同,文小妹的身材修长窈窕,带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息。此刻笑容绽放,便如幽兰花开,把朱国祥看得愣了几秒。 文小妹被他盯着看,蓦地脸颊一红,却并不扭头躲闪,而是笑盈盈的看回去。 郑胖子忽感气氛不对,下意识朝赵逢吉望去。 赵逢吉已经转身,欣赏谷中美景,似乎啥都不知道。他早就觉察出来了,朱国祥和文小妹二人,一路上聊得越靠越近。 “咳咳!” 文鸾咳嗽两声,打破了暧昧气氛。 他这妹子曾远嫁湖州,因为多年不生一儿半女,跟婆婆闹得极不愉快。碍于文家的情面,那边也不敢休妻,接连纳了好几个妾。 可那些妾室也生不出孩子,明摆着是男方有问题。 婆婆却不管这许多,都赖在文小妹头上。虽然没有打骂,却整日里不给好脸色,家庭氛围搞得极度压抑。 长此以往,文小妹实在受不得窝囊气,干脆主动提出离婚。又请姑姑、姑父帮忙,强行判了和离,去年秋天回到洋州这边娘家。 如果朱国祥还没续弦,文鸾自然乐见好事,双方都算二婚也不委屈谁。 但朱国祥已经续弦了啊,难道把妹子嫁过去做妾? 文家丢不起那个人! 看看自己的大舅哥……呃,不对,是看看文家郎君,朱国祥老脸一红,继续往前探查情况。 直至肚子饿得不行了,众人终于返回筼筜谷。 吃过饭食,朱国祥拿出皇帝赐田文书,交给郑泓说:“劳烦二郎走一趟,执此文书去见兴道县令。就说天子赐田,我看中了念佛寺东边的河谷,打算连山带谷都占下来,让县衙派遣胥吏过来划定地界,顺便给附近百姓重新落户。” “是!”郑胖子拿着赐田文书就跑,浑身充满了干劲。 皇帝赐田,往往连人带地一起赐,直接把地上百姓赐出去做客户。 完全不讲道理的! 朱国祥却不觉得亏心,他收下那些土地和百姓,总比被寺庙霸占了更好。而且,他宽以待民,谷中农户肯定更愿意跟着他混,而不是继续忍受和尚们的盘剥。 郑泓刚刚离开,文小妹就说:“奴还有些算经上的问题,欲请教先生。” 朱国祥说:“我也正想讨教小妹画艺。” 一对狗男女,郎情妾意的去书房,完全不顾旁人的看法。 文鸾连忙跑去见父亲:“爹,小妹似是对朱先生有意。” 文务光略感诧异,问道:“这朱元璋应该有正妻吧?” 文鸾说道:“孩儿打听过了,朱先生原配已故,前两年续弦再娶。”
“荒唐!”文务光很生气,“把你母亲叫来。” 不多时,苏氏走进房中,文务光说明情况:“须给小妹再寻个亲事。” 苏氏没好气道:“她若想嫁,洋州的青年才俊随便挑。可这半年来,已经物色好几个,她却始终不肯点头。还能寻个姻亲,捆着她出嫁不成?” 文小妹虽然是离婚妇人,但美貌多才,且是文同的孙女、苏辙的外孙女,在这洋州地界还真是随便挑。 别的不说,只那闵家。 一旦文小妹点头,闵家肯定立即下聘,而且是让主宗嫡子明媒正娶,根本不会在乎她离异妇人的身份。 听了妻子这话,文务光颇为烦恼,又唾骂道:“那朱元璋名望极高,却不料是这等登徒子。我好心留在做客,他却勾搭吾之爱女!” 苏氏笑道:“你恼个什么?小妹在湖州郁郁多年,便做望族正妻又如何,她可有一天过得顺心?她去年回娘家时,整个人都瘦脱相了,将养大半年才气色好转。依我看啊,只要她心里快活,做妻做妾都一个样。” “糊涂,”文务光说,“且不说丢人现眼,若是嫁去做妾,少不得受正妻刁难侮辱。又哪里快活得了?” 苏氏笑容一敛,猛拍桌子说:“我看谁敢刁难!” 文务光吐槽道:“小妹在湖州受气多年,也不见你出面撑腰。” 苏氏说道:“那是我不晓得否则早就杀去湖州了。这事我说了算,只要小妹高兴,做父母的就别去管。” “文家世代清白,哪有女儿与人为妾的?”文务光瞬间拉下脸。 苏氏问道:“这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讷讷不能言,心虚的朝儿子看去,却见儿子早就溜走了。 文务光不承认妻子说了算,又不敢跟妻子吵架,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苏氏说道:“这位朱先生,虽然年龄不小,模样却英俊端正。还是个会修道养生的,眼角连皱纹都没有,皮肤也光滑如少年。这般美男子模样,便连我看了也喜欢,小妹又怎会不心动?再说才学,何人不知他精于农事?《朱氏农书》都传到兴元府去了。《朱氏算经》更是天子下诏,勒令各州的算学生都要学习。” 文务光听得很想翻白眼。 苏氏还在继续,而且面带微笑,完全是赞赏女婿的口吻:“其子朱成功,少年探花,连官家都赞口不绝。听闻朱成功的学问,皆传自其父,这朱先生必定满腹经纶。如此才貌绝佳的良人,这番错过,再到哪里寻去?女儿的眼光,可比伱好得多。” 文务光实在忍不住:“再好也非良配,人家已有正妻!” 苏氏还是那句:“家里谁说了算?” “自是我说了算!”文务光麻着胆子怒吼一声,然后快速起身拂袖而去。 “站住!”苏氏大喝。 文务光听得浑身一颤,却也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加速往外面走,不愿再跟妇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