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凌姑娘,墨兼先生要见你
“鲁国粮税不足,表面症结有三。其一,鲁国稻种产粮不足;其二,鲁国产粮人丁不足;其三,凡举人以上全族不纳粮税,致使粮税之大部分无法征收。” 小书童清脆的读书声回荡在广场上。 众人大多皱紧了眉,一副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表情。 鲁国粮税不足的症结算是顽疾了,这几个原因也是老生常谈。但来往学者、儒生绞尽脑汁想的对策数不胜数,这一个小小的丫鬟刚才好像自己多大本事一样,说出来的尽是些陈词滥调,果然只是个读了点书,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徒而已。 然而,那薄薄的策论稿仿佛是个窥心镜,窥到了众人心中的不屑一般。只听小书童清脆的声音中,话音一转: “鲁国粮税不足之根本在粮食产量不足,粮食产量不足根源在鲁国经济、文化之积贫。仅以粮税论粮税,乃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下下之策。” “哼……不就是一些故弄玄虚的大空话么?”蓝衣儒生不高兴了。 但人群中早就有听出来凌照雪一番话玄机的人,开始皱眉思索文章的深意了。 小书童的朗读声还在继续,人群更是像追连载的观众一般,赶着听凌照雪的高见。 “其一、经济之积贫。余观四国史,唯鲁国人口最少,乃中央之小国,故而于鲁国之地种旱稻以滋养民生。然,旱稻产量低,年无余粮,逢饥年贫农卖儿鬻女于贵族之家,贵族蓄奴成风,成年男女沦入贱籍不事农耕,伤国民根本。其二,文化之积贫。余再观四国文脉,鲁国人才凋敝,先祖开国皇帝为保鲁国文脉,令宗族有举人者全族不纳税,此政策乃鲁国独有。逢饥年农民贱卖土地儿女,举人之族行土地并购、蓄奴之便。致使平民者地愈贫,中举者地愈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女子竟然从经济和文化之积弊,拆解鲁国粮税不足的根本!如此高屋建瓴的想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是啊!十甲的策论不乏看出贵族蓄奴导致劳力不足,并提出解决对策的,但没有探究为何会蓄奴成风。” “妙啊!”收卷的教书先生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可要是从经济和文化解此题,又该怎么解?这可不好解啊……” “哼,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可牛皮吹出来了,你的对策呢?还不是要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也算得上十甲?”灰衣儒生知道自己的策论肯定写不过眼前的这小丫鬟了,为今之计就是让凌照雪也上不去十甲。 “别急啊,你和你的朋友的磕头,今天肯定能磕上。”凌照雪反唇相讥道。 “余以为,国富之根本,有二:在生产之能力与人之关系。首先,增加生产之能力。农与工之技术均为生产之能力。就农业观之,可引入四国之北,北朔与蛮族交界处之旱地薯类高产作物,《风物志》云此作物喜干、喜光,适宜鲁国土地,由此粮食产量可倍矣。就工业观之,可改进鲁国鸟铳所用火药之术,若成,或可用作驱动之力,则各式民生物产之机器备矣,分销各国,则财富可聚。” 这段说完,全场的sao动大了起来,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北朔之北还有这种神奇的作物么?我都不知道……” “我听说北朔之北的蛮族最近几十年人口增加,发展壮大,甚至可以与北朔边军有所抗衡,原来是这个原因……” “后面的我就不懂了,鸟铳的火药威力那么小?怎么变成机器?” “就是异想天开而已,一个小丫鬟,为了搏上十甲的位置,信口胡说一些话你们也当真了。”蓝衣服儒生看到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凌照雪的策论,感觉里子面子都输干净了,酸溜溜地白道。 凌照雪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一蓝一灰两个儒生。 小书童看到刚才的话争议这么大,眼见着人群噪音越来越大,人也怯怯地看了眼主事的先生,不敢再读下去了。 凌照雪看出来了小书童的为难,示意他可以休息了。她拿起自己手里的原版策论朗声道: “诸位请安静,等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人群看正主发话了,也渐渐平了躁动,都想等凌照雪讲完她的最后一段策论。 “既然这策论是我写的,我就不照稿念了。我刚才说了,国富的根本,除了生产的能力外,还有人的关系。在我看来,鲁国农业劳力不足是结果,贵族蓄奴成风是原因,而再往上想一步,鲁国的举人不纳粮税是蓄奴的原因。而先祖皇帝设立举人不纳税的政策之初是为了保持鲁国的文化在四国之间不衰弱。十甲策论我看了,不乏提出应该限制贵族蓄奴、抑制土地兼并、废除举人不纳税的旧策,这些都是解决燃眉之急的必要政策。但这不足以解决鲁国文脉凋敝,有能力从事行政的文人官员不足的问题。二十年前程皇后推动女子科举,也是看到了这个问题症结,她的思路我十分钦佩。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子科举的推进并不好,当今女子和男子受教育过分依靠家学,反过来,女子科举也反倒成了贵族女子光耀门楣或者嫁人增加身价的手段。真正通过科举入仕的女子虽有,却并不多。而平民女子、贱籍女子无法受到教育,在科举中自然也没法得到成绩。在我看来,解决文脉问题的核心是广开学堂,变士族家学为国家之公学,凡有才者,不论男女、贵贱籍、士农工商,都可以去公学堂就学,参加科举,这样不拘一格任用人才,鲁国的文化才会振兴。同时,公学堂还可以培养工农人才,一并纳入科举中,使官僚之中,有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此外,鲁国的计税方式可以土地数量划分,用阶梯计税法,土地多者多纳税,土地少者不纳税或少纳税,以平衡穷富之民生。由此,公学与税制双管齐下,配合其他十甲策论说的政策,才算治标治本。”
凌照雪说完,人群彻底炸了。 啧啧称奇的有之,低头沉思的有之,斥之为天方夜谭的有之,大呼超世之才的有之…… 凌照雪没有理会狂乱的人群,只是把头转向收策论的先生: “先生,我的策论可以进十甲么?” “这……的确是非同一般的策论。”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但十甲的策论并不是我们筛选的,我们向上呈报,请姑娘稍等片刻。” “好。” 凌照雪站了太久,找了把椅子就坐在了桌子边上。 全场的气氛都很焦灼,唯独在椅子上假寐的凌照雪淡定得仿佛一切和自己无关。 今天自己花了太多心思了脑力了,在结果出来前,她只想闭目养神。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可在被吊足了胃口的旁观人看来,好像过去了好几年那么长。他们太想知道凌照雪这篇惊世骇俗的策论的结果了。 然后,众人看到教书先生收到一张纸条,脸色变了好几变,拍了拍凌照雪的肩膀说出了一句更是重量级的话: “凌姑娘,墨兼先生要见您。” 这句话犹如深海鱼雷,炸穿了在座所有儒生的心神。 当世头号大儒,自己最敬仰的墨兼先生,要见眼前这个贱籍的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