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父与子
李婶呆了一段时间后，许是因为龙大年托给她的事情没有办成，也觉得脸上无光，过不多久便起身离开，离开时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必然会给龙大年再找一门合适的亲事，龙大年嘴上敷衍着，内里却已然有些心灰意懒。 现如今他已三十五岁，却仍然未入武道门槛，可能一辈子都无望镖师之位，等再过十几二十年，真到了年老体衰的地步，只怕连趟子手都没得做了……到时候难不成要给村子里的地主做佃户么？ 龙大年越想越觉得未来一片灰暗，没什么奔头可言。 只是他转身看到了静静坐在土炕上一动不动的钟鸣，又不由苦笑。 自己年老时尚且算是有一条活路，可这孩子呢？ 相较之下，自己现今的这些困境又算得上什么！ 龙大年叹了口气，从土炕侧边的一个不易被发觉的小土坑中小心翼翼地端出一方石盒，打开盒子，里面藏着几两散碎银子，和两面木质牌位。 龙大年将牌位取出，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土炕边沿位置，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两面牌位，左侧那一面上书“先考龙公讳大志之灵位”；右侧那面则书“先妣龙母林孺人闺名小英之灵位”。 两面牌位上的木漆已然掉了不少，显得有些破旧，然而或许是时常擦拭的缘故，倒是没多少灰尘。 当年龙大年为了安葬父母变卖了家中田地，料理了后事后本就没剩下多少银钱，但仍是咬了咬牙，去府城定制了这两块上书父母名讳的往生灵位，据卖给他灵位的那个老板所言，只要他时常祭奠供奉，父母魂魄必能往生极乐，再也不必受永世轮回之苦。 不过龙大年倒是不太相信这些神鬼之说，他之所以花费大价钱订制了这两面牌位，其实想法也十分简单，就是希望能够留个念想。 有时候自己想爹娘了，就拿出这两块牌位，对着牌位说说话，就和爹娘在的时候一样。 “爹，娘，孩儿不孝，恐怕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咯。”龙大年也不嫌脏，就盘膝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土炕上立着的两面牌位，钟鸣一个人便安安静静坐在土炕另一侧，两边倒是互不打扰。 “讨不到媳妇就生不了儿子，生不了儿子咱老龙家的香火就得断了。”龙大年唉声叹气道：“李婶说得挺对，我确实是个混账王八蛋，龙家真绝后了，我算是没脸下去见您二老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龙大年此时话锋一转：“娘你因为一场洪灾家破人亡，家中父母兄弟几乎死了个干净，这才嫁给了我爹这个只剩下几亩薄田的穷光蛋，这按理来说，您老人家也得算是让老林家绝后的罪人了吧？” “这么看来，咱们娘俩倒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了。”龙大年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脸上显现出了迷惑神色，半晌后，似乎想明白了点什么，不由改口道：“他妈的，好像有点不对！” “娘你是个女子，女子生了儿子，除非招的是上门女婿，否则怎么可能随女子姓？这么看来，纵使一个女子生了一百一千个儿子，都没办法去给自家延续香火，这绝后的大罪自然不能归咎到你的身上了。” “说到底，这事还得怪罪咱们大老爷们！”龙大年一拍大腿：“他妈的，爹是个运道好的，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娃，就他娘的是个带把的！” “老子若生下来是个娘们，这龙家绝后的罪责不就得算在老爹头上了吗？” 龙大年说到此处，又使劲拍了两下大腿，似是在懊丧自己生下时并非女子这件事情。 想着想着，龙大年便有些伤怀，又从怀中掏出白日在礼泉府街边买的一壶酒，一口一口地抿了起来。 许是这酒有些太烈，龙大年喝了几口之后，脸色便变得通红，连带着眼睛也迷离起来。 “小……小兄弟，唉，咱俩份数同病相怜之人，却有缘相遇，当浮一大白啊！”龙大年打了个酒嗝：“可惜你年纪太小，没办法与我同……同饮！” 钟鸣眼神空洞，恍若未闻。 “没，没意思。”见钟鸣宛如木雕，不作回应，龙大年也觉自讨没趣，便不再和钟鸣说话，只自顾自饮酒。 “媳妇……儿子……媳妇……儿子……”龙大年大着舌头，不断重复着几个词：“他妈的，讨不到媳妇，生不了儿子，龙家要绝后啦！他妈的……” “要是直接有个儿子该有多好？连媳妇都不必讨了……” “儿子……” 儿子？ 等等！ 龙大年突然一个激灵，后背激出一身冷汗，原本醉醺醺的他酒竟因此醒了大半！ 对啊！ 讨媳妇是为了生儿子，生儿子是为了延续龙家的香火，既然如此，那我直接找个儿子不就行了？ 龙大年再次抬头，看着土炕上一言不发、呆如木雕的钟鸣，内心有无数个念头奔涌而出，一个想法几乎无法遏制！ 原本刚刚喝下不少掺了水的劣酒的龙大年此时竟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眼前不就正有一个现成的儿子吗？ 可是，这孩子身世不明，自己强行认作他爹，听起来似乎不是侠义所为啊？ 不，不对！ 龙大年几乎立刻便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这孩子被自己救回，只怕不是为父母所抛弃，便是遭遇了什么灭门惨祸，一个灵智有缺的傻孩子，这样的世道若无人照料，岂非必死无疑？ 我若真认他作个儿子，反倒是救了孩子一命，岂非是大大的侠义？！ 想到此处，龙大年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本心中积郁竟就此一扫而空，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他妈的，哈哈！” 想到此处，龙大年霍然起身，靠近了钟鸣，却是咬了咬牙，双膝一弯，直接跪在了钟鸣身前！ 对着恍若未觉的钟鸣，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小兄弟！若是我还有半分办法，却也不至于出此对策！”龙大年边磕着头，边说道：“我龙大年实在是讨不到媳妇，却也不能让龙家就此绝后！我看你似乎也没处可去，不如就在这给我做个儿子吧？” “以后有我龙大年一口吃的，就决计不会缺了你的！”龙大年咬了咬牙，继续道：“此后我必然当你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只是这要求未免有些过分，我也知道……这样，若是真有下辈子，我来给你当儿子，你当我爹！咱们这便算是扯平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