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误毒

    方玉楼面色一肃，忽地闭上了双眼，殊无感情道：“钟小子，你要求我为你解毒？”

    钟鸣只是静静看着方玉楼，即未承认，也未否认。

    见钟鸣不答话，原本紧闭双目的方玉楼缓缓睁开眼睛，言道：“其实问过这个问题的远不止你一人，此前那些坠崖的蓝蟾宗弟子在毒入膏肓之际并非没有求我为其解毒的，苦苦哀求者、出言威胁者……乃至出手偷袭、妄图强迫我为其解毒的愣头青也不是没有！可我却一个也没有答应！你可知其中缘由？”

    钟鸣此时方才开口道：“前辈毒术超绝，想来解毒对您并非难事，况且幽谷寂寥，多一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前辈也没有任何理由见死不救……既然如此，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苦衷……嘿嘿，我能有甚么苦衷？”方玉楼面部抖动，道：“只是我早年间立誓此生再不碰毒术分毫，自然无法为他人解毒……至于我如何在此生活十余年之久，纯粹是因为我原本所习血气之法便是一部将体魄锤炼成‘万毒之体’的秘术，自然不惧此处区区毒瘴了。”

    “陆游虚前辈既然收您为徒，并令您继承其毒之一道，相比除了方前辈您毒术天赋惊人，也是因您真心喜爱此道才是。”钟鸣疑惑道：“何以竟要立誓不再用毒？”

    方玉楼神色一黯，缓缓道：“方才我与你说了那三位同门师兄弟，你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却不知这三人中，我其实与莫师兄关系最好。”

    “三十年前，师父飞升后，我们同门四人，二师兄刘玉舟出山试剑天下、四师弟赵玉符入朝为官，唯有我大师兄莫玉檐淡泊名利，便隐居在了师父曾住过的山谷中精研医道，而医毒两道本就多有共通之处，当时我亦未想好要往何处去，干脆便与莫师兄在谷中结庐而居。”

    方玉楼继续道：“那时莫师兄已经娶亲多年，膝下诞有一子，名为莫风，师傅飞升那年方才不到十岁。”

    “本来我与莫师兄一家关系极好，可有一次我于家中研制一种极烈性的毒药，半途却又有急事出谷，想不到我那位莫风侄儿竟正巧在此时于谷中玩耍，不知不觉竟到了我的住处。”

    方玉楼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那侄儿生性顽皮，这我是知晓的，我回家时，发觉这孩子竟动了我的毒药——那毒药毒性不能算太强，若身负铁骨境以上的武道修为，不算致命，但却见效极快……等我冲上去检查侄儿时，却发现他的尸体都已凉了多时。”

    “那时我的心已凉了半截，莫师兄婚娶十余年，唯独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向来视若性命，如今因我所制毒药而死，我这个做师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莫风侄儿的尸身，到了莫师兄家中请罪。”方玉楼脸色灰败，轻声道：“我只希望师兄将我一掌毙了，为他儿子抵命，倒也一了百了，可是，可是……”

    “可是，莫神医并未怪罪于你，对么？”钟鸣叹了口气，接口道。

    “是了，是了！”方玉楼忽地嚎啕大哭，声音凄厉：“莫师兄见了自家儿子尸体，脸上的悲痛决计作不得假，当时嫂子直接便要上前与我拼命，却被莫师兄拦了下来……他不仅不要我为莫风侄儿抵命，还逼着我当场发下重誓，此生绝不可为此事自寻短见！否则便要随我一起自绝！”

    “可莫师兄这般做，却让我比被他一掌毙了还要难受！”

    “莫神医这般行事，无非是已然死了儿子，再不想因此死一位相交莫逆的师弟罢了。”钟鸣感叹道：“方前辈何以却不明白莫神医的苦心？”

    “我自然是明白的！我自然是明白的！”方玉楼双眼红肿，恶狠狠地盯着钟鸣：“可明白又如何？世上难道人人都能如我师兄那般磊落仁心？我只知晓，若是我的儿子被人这般害死，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丧子之痛，哪是那般容易便可揭过？”

    “可偏偏莫师兄便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想我死，那我便要时时刻刻活在这愧疚之中！这般活着，难道便比死了要好上多少？”

    “然后呢？”钟鸣忍不住问道。

    “然后？我虽留下一条烂命，却也没脸再与莫师兄住在一起了。”方玉楼神色寂寥：“我用毒害死了莫师兄的孩子，便立誓此生再不使毒，但师父的毒道传承却不可断在我这里，因而我遍访天下，找到了方全这孩子……那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大的乞儿，我见他可怜，加上他的武道资质还算可以，便收他为义子，教他武功毒术。”

    “可惜方全这逆徒虽然武道资质还行，但于毒术方面实在天赋平平，我又立誓终生不再使毒，平日教授毒术，只能口述，这便难以令方全尽得其中关窍。”

    “就这般过了十余年，我心中起了另择衣钵弟子的念头，但许是平日里被他瞧出了一丝端倪、许是早就怨恨我对其敝帚自珍，于是设计将我推下山谷，想来是要赌我将本门真正的毒术精要藏在自己的住处，他便可将其收入囊中……嘿嘿，孰不知我的一身毒道本事，都被我藏在了此处！”方玉楼敲了敲自家脑袋，冷笑道：“可恨我未能早看出这贼子包藏祸心，竟真被他摆了一道！”

    钟鸣听罢，显然有些无语，半晌才道：“看来方前辈你的武道资质确实平平……”

    “哼，你小子想说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三十年前师父飞升时，我便是血丹境界，十六年前方全那逆徒血丹初成，竟尔能够偷袭成功，莫非我这十四年间武道修为竟未有寸进？”方玉楼继续道：“其实倒也不是！只因我的血气之法本就需要辅以毒术修炼，既然我已立誓此生不再用毒，自然也不能再练师父为我量身打造的血气之法！否则我虽然资质平平，凭借我师父这样一位飞升武夫为我量身定做的血气法门，加上我的毒道天赋，便是用时间堆，也能堆出一个金身境界！”

    “啧啧，陆前辈想来是为了四位弟子各自创出一部能够直指金身境界的血气之法？这未免也太大的手笔！”钟鸣惊叹道。

    “我师父的格局气魄，自是常人难以测度的！”方玉楼撇嘴道，只是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钟鸣：“钟小子，过去了这么久，为何你还是没有一丝一毫毒气外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