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特别授课
第二天。 戴尔宅邸。 泽娜缓缓睁开眼,看着被粉色包围的房间,有些迷糊。 她喃喃自语: “我……成功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丝不确定,仿佛昨晚只是一场美梦。 她仍能记得鲜花和掌声, 还有观众们的笑脸,众星捧月地环绕着自己,询问下一场《狩猎》何时上演,态度热烈而期盼。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泽娜翻身下床,拉开窗帘, 冬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街道上,为地面增添一抹淡淡的金黄, 醉汉们勾肩搭背地走着, 有人摔倒了,大声骂几句脏话。 街景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变。 “呼~” 泽娜叹气,心里浮现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吃早饭啦~” 是菲利斯的声音。 泽娜“嗯”了一声, “听到了!我这就来!”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只是去换了衣服,随后又回到窗边,继续呆愣愣地看着外面,心思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几分钟后,菲利斯又回来了, “泽娜!?” 泽娜无奈叹气, “唉……” 她郁闷地过去打开门。 菲利斯看到meimei,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有黑眼圈。《罗马假日》首演的第二天,我也是这个状态。” 泽娜用右手食指无意识地玩着头发, “这种感觉好奇怪。我明知道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噗!” 菲利斯嗤笑道:“你啊,才多大?小姑娘一个,怎么如此多愁善感?” 她伸个懒腰,半倚在门框上, “说说吧。” 泽娜问:“说什么?” 菲利斯伸出手,捏捏对方的小鼻子,说:“当然是跟我这个温柔、可敬、善解人意的jiejie一诉衷肠,讲讲心中的烦恼咯~” 泽娜白了自家老姐一眼,做作地干呕, “呕!” 菲利斯恼火, “怎么?我还恶心到你了?” 泽娜吐槽:“谈心倒是没问题。可伱能不能别给自己加那些修饰语,‘温柔’、‘可敬’、‘善解人意’,平心而论,你跟这些词有关系吗?还是公主殿下更符合……” 话才说了一半,菲利斯的双眸便失去了神采,就像从纸壳上硬生生抠出来的两个窟窿。 泽娜:!!! “菲利斯!” 她扶住jiejie的双臂,前后摇晃, “喂!你醒醒啊!我……我说错了!你比公主殿下温柔得多!” 菲利斯抬头, “是吗?” 泽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是是是!” 随后,赶紧将话题绕回去,说道:“菲利斯,第一次演完《罗马假日》,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菲利斯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说:“最初当然是兴奋、愉快。但很快,我就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泽娜叹气, “我跟你完全一致。” 菲利斯轻笑, 心说, 姐妹俩,不一致才不正常呢~ 她继续道:“我问亨利叔叔该怎么消解这种令人困惑的感觉,亨利叔叔告诉我,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充实起来就可以了。” 泽娜不太相信, “能行吗?” 菲利斯拉着meimei的手往外走, “当然能行!来,咱们赶紧吃早饭,然后送你去学校。你都两周没去了。” 泽娜无奈, “懂了,你就是想让我去上学。” 两人一齐进入大厅。 戴尔先生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 他的右手边放着餐盘,金黄的煎蛋散发诱人的香气,伴着一块新鲜出炉的面包,让人食欲大增。 左手边则是一排铺开的报纸, 《镜报》、《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 有名头的都在。 菲利斯附到meimei耳边, “你不是要找真实感吗?那些报纸都是。” 泽娜诧异, 正准备询问,却听戴尔先生说道:“这么多戏剧批评家,还是陆教授写得好。” 他缓缓读了出来: “ ‘泽娜·戴尔小姐演技细腻,成功地塑造了克拉拉这一角色。 她的表演很自然,没有过多刻意的痕迹,在面对不同情境时的表情和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能够准确地传达出角色的情感和心理状态,当得起一切赞誉。 身怀如此才华和潜力,让人们对她未来的表演事业充满了期待。’ ” 啪—— 戴尔先生合上了报纸, “泽娜,干得好!” 泽娜被父亲夸奖,难免有些脸红,低着头坐到椅子上,蚊子哼哼似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掩饰性地往嘴里塞食物, 小姑娘的两腮鼓了起来,活像一只仓鼠。 戴尔先生笑了, “别急着吃。你mama还在煎香肠呢~而且,她也想好好夸夸你。” “唔咕……” 泽娜吃得更快了,含混道:“我还得上学呢~” 说到上学,戴尔先生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先缓几天?” 泽娜呆了呆, 但很快,她就想到了父亲担心的原因, 克拉拉这个角色太特殊了。 她也有些迟疑,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才演了一场。” 戴尔先生指指手边那些报纸,说:“《狩猎》的成功难免会让问题放大。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在学校……唉……” 他深深地叹气, 本想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但家里毕竟是两个女儿,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泽娜沉吟, “我还是去上学吧。” 戴尔先生知道女儿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遂不再劝说。 泽娜狼吞虎咽了一阵,很快就把盘子一扫而光,随后便要出门。 菲利斯跟上来,低声道:“泽娜,不用担心,没问题。” 泽娜:??? “什么不用担心?” 菲利斯笑道:“就是你和父亲刚才讨论的事啊。放心吧,我已经找人帮忙解决了。” “啧啧……” 泽娜一边咋舌,一边围着jiejie转了一圈, “你找的不会是陆教授吧?” 菲利斯有点儿懵, “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泽娜吐槽:“还用得着说?你能如此相信那个人能解决问题,除了陆教授,还能是谁?” 菲利斯被怼得无话可说, “……” 泽娜嘿嘿一笑, “果然是陆教授啊。那确实没什么好担心了。”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出了门。 菲利斯目送meimei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嘀咕道:“我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吗?” …… 伦敦,阿德尔菲女校。 哒哒哒—— 一架马车缓缓在大门口停下。 泽娜跳下马车, “呼~真冷。” 她环视一圈。 门口的梧桐树挂着正在融化的冰凌,在阳光的映照下发着光, 寒风吹来,树枝摇曳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同学们穿着厚重的冬装,脚步匆匆地路过, 奇怪的是,她们都看到了泽娜,却有意无意地避过,就好像泽娜周身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 泽娜不由得皱眉,裹紧围巾,快步冲进教学楼,直奔教室而去。 结果,她刚站到门口,本来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 几秒钟后,低低的讨论声响起, “她真的演了啊……” “你说‘演’?这个词用得不太对吧?毕竟克拉拉那个角色那么讨厌,正常人哪能演得惟妙惟肖呢?” “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 泽娜挑眉, “恶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瞬间,教室安静了下来。 泽娜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收拾桌面。 她的同桌探过身来, “好一句‘恶心’!说得好!瑞思拜~” “噗!” 一句话把泽娜逗得笑喷了出来。 这个耍宝的同桌叫芭儿·谢洛托,是泽娜的闺蜜。 泽娜小声道:“你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在剧场门口送别观众的时候没看到你人啊……喂喂喂!你不会没来吧?” 芭儿小大人似的耸了耸肩, “你被那么多贵族围着,我挤不进去。” “啊这……” 泽娜有些小尴尬。 芭儿左右看看,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你不光没看见我,也没看见她们吧?” 泽娜惊讶, “她们?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同学?” 芭儿无奈地回答:“嗯,她们全都……几乎全都去了。” 泽娜:??? 实在不理解这帮同学都是怎么想的。 《狩猎》是戏剧大家lu和萧伯纳合作的新戏,有《是!首相》、《罗马假日》珠玉在前,一票难求的情况可想而知, 所以,泽娜曾出于好意,承诺帮同学原价购票, 但她们都拒绝了啊! 拒绝的理由也各式各样, “《狩猎》的原作过于深奥,我都看不下去。想来,改编的戏剧也是如此吧?” “我去不了。家里不让在外面待到太晚。” “老男人受难记有什么意思?我只看爱情戏剧。” …… 现在倒好,拒绝之后又自己跑去买票, 这是什么脑回路!? 泽娜说:“她们有病吗?” 芭儿忍不住笑, “嗯,我也觉得。不过……” 她收敛笑意,似是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一句话:“呵,女人。” 泽娜百思不得其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芭儿眼儿弯弯,恶作剧似的笑道:“泽那,她们如果靠你买票,便相当于受了你的恩惠,还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你吗?” 这话听着很奇怪,有种本末倒置的感觉, 仿佛在说,同学们看《狩猎》,就是奔着批评去的,看戏享受却在其次。 泽娜忍不住瞪了芭儿一眼, “乱讲!” 芭儿摊手道:“你是了解我的,看到什么说什么是我的一贯作风。” 泽娜捏住对方的脸, “你才多大年纪?好意思说‘一贯作风’?” 芭儿:“!@¥%……” 被捏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泽娜松手,随后说道:“而且,就像你说的,‘看到什么说什么’,我又不会在意那些批评。批评也是一种鼓励嘛~” 芭儿揉着腮帮子, “你真这么想?” 泽娜反问:“我还能怎么想?” 芭儿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还蛮自信的嘛~既然如此,那不妨试着想象一下,你帮她们买了票,结果,她们看完之后说你演得很垃圾,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啊这……” 泽娜被问住了,内心确实有些犹豫。 如果是以前,她敢断言, 但演了《狩猎》后,她深深地意识到人心易变, 谁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呢? 芭儿摊手, “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而且,她们本来就对你有些嫉妒呢~你越是释放善意,她们越觉得你是在显摆。” 泽娜:“……” 无言以对。 芭儿看看周围,打趣道:“我说不定也得跟着你倒霉。咱俩,你是大恶人,我是小跟班,像极了老巫婆和黑猫的组合。” 泽娜又伸手捏住对方的脸颊, “你又瞎说!” 但随后,她有些情绪低落地说道:“抱歉,连累你了。” 芭儿撇撇嘴, “你说你,道什么歉啊?!在《狩猎》里,卢卡斯都没给马库斯道歉。”
泽娜愣了半晌,随即笑出声来,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是卢卡斯、你是马库斯?” 芭儿说:“对啊。” 泽娜笑得更开心了, “那你应该叫我‘爸爸’。快,叫‘爸爸’。” 芭儿恼火, “你……” 话才起了个头,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只见教会的韦斯特嬷嬷快步进屋, 以往,她永远板着一张脸,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喜笑颜开,笑呵呵的模样就像一朵久旱逢甘霖而绽放的老菊花。 芭儿用手指戳了戳泽娜的胳膊, “今天上午是编织课?” 泽娜摇头道:“我哪知道?你也不想想,我都三周没来学校了。不过,我看她没带顶针、毛线,不像是要讲针织技法。说不定是……哼哼……jiejie派救兵来了。” 芭儿不解, “救兵?救你的吗?” 两人正低声交流,又有一个人进来了。 是校长,西普里亚诺·詹吉。 瞬间,下面的学生都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詹吉走上讲台,满面春风道:“你们非常幸运。今天上午是特别授课,讲课的老师是来自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著名作家、学者,陆时教授。” 此言一出,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泽娜身上, 嫉妒、羡慕…… 此类情绪不一而足。 大家都知道陆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没想到,詹吉还没有说完, “除了陆教授,还有另一位老师,坎特伯雷圣座,坦普尔大主教。” 此言一出,教室内陷入寂静, “……” “……” “……” 同学们看泽娜的目光变了, 之前的种种情绪,全都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敬畏。 “咕……” 芭儿咽了口唾沫, “泽娜,你姐这么厉害?” 泽娜也很懵,低声道:“跟她生活也有几年时间了,我完全没看出来啊。” 芭儿无语, “这说话的,显得你姐像个陌生人。” 泽娜说:“嗯,她变了,一切都变得好陌生。”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这时,韦斯特嬷嬷跑了出去,没多久便扶着坦普尔走进教室。 坦普尔今天的衣着很正式,甚至带出了那顶金色的主教冠, 冠冕上镶嵌着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主教冠的两侧垂下金色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摇晃。 韦斯特嬷嬷看坦普尔的目光如胶似漆,仿佛随时可以匍匐在坦普尔身前,亲吻他的长袍下摆甚至脚尖。 在两人身后,陆时闲庭信步地跟着。 詹吉带头鼓掌, 下面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教室被掌声淹没,似乎连空气都被带着震动。 坦普尔抬手, “我今天的身份并不是坎特伯雷圣座,而是一个演讲者。所以,那些繁文缛节都没必要。” 韦斯特嬷嬷rou麻道:“大主教说得太好了~” 眼里甚至出现了桃心。 坦普尔将自己被对方扶着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回来, “姐妹,谢谢你。” 这声“姐妹”差点儿让韦斯特嬷嬷晕厥, 她发出了莫名的叫声:“啊~~~啊~~~~~~~~~~~~~” 看到这幕,学生们都知道韦斯特小姐更年期都快结束却还没嫁出去的原因了。 坦普尔轻咳一声, “姐妹,请你退后。” 韦斯特嬷嬷赶紧退下去,在旁边肃穆站立,如同一个门神。 坦普尔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先来吗?” 众人震惊, 大主教竟然要听陆时的安排? 只见陆时展颜而笑,说:“按照计划来吧,大主教。” 坦普尔点头,随后对讲台下说道:“今天的主题跟谎言有关。大家觉得,说谎是不是一种无意识行为?” 女校的学生们回答问题普遍比较积极, 可提问的事坎特伯雷圣座,那就不同了。 “……” “……” “……” 没有人吱声。 坦普尔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并不受影响, “大家或许听说过安立甘宗有赈济会,建立了许多儿童教养院。昨天晚上,我下令让各个教养院进行了实验。负责保育的教友趁年龄小于五岁的孩子们熟睡,在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贴了纱布。等孩子们醒来后,教友询问孩子们受伤的原因。你们猜,结果如何?” 今天第二个问题,还是无人响应。 坦普尔:“……” 两次冷场,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这时,泽娜举起了手。 坦普尔很满意, “你说。” 泽娜起身道:“应该有一部孩子胡编了自己受伤的原因吧?” 坦普尔不动声色, “你说,‘一部分’?” 这明显是提示,泽娜当然能听出来, 她立即变了口风, “我刚才说的‘一部分’,应该指的是……额……不超过三成。” 话音刚落,教室的氛围有些变了, “戴尔想的肯定不止三成。” “嗯,她变得很快。” “变也没变对啊……怎么会有人在这种事上说谎呢?” …… 学生们不敢回应大主教,但议论泽娜的勇气还是有的。 坦普尔抬手,缓缓道:“安静。” 所有人立即闭嘴。 坦普尔继续道:“戴尔小姐,你说的确实有问题。‘一部分’的用词相当不准确,应该是‘大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学生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坦普尔说:“超过九成的孩子进行了编造,各种受伤的原因都有,五花八门。有的孩子甚至能从起因开始讲,之后的经过和结果也一并奉上,绘声绘色。” 话说到这儿,终于有学生忍不住了, “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