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亚丁的女神在线阅读 - 第12章 一封迟到的情书

第12章 一封迟到的情书

    齐天醒来,透过灰白色的蚊帐,看见井字格的木窗外面阳光明晃晃的,竹林的绿叶贴着屋檐黑瓦的一角在轻轻地摇动。

    现在应该是上午八点左右的时光,家人都外出劳作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翻身下床,笈上拖鞋,跑到厨房,揭开锑锅盖,端出家人给他留的稀饭和半碗豇豆咸菜。饭还有点余温,他简单地吃了几口,收拾好碗筷,就走到院坝上。

    那条大黄狗,站起来,朝着齐天摇摇尾巴。一会就卧在竹林外的橙子树下的绿荫里,不时地望望院坝外的小路。

    齐天感觉家空洞洞的。他无忧无虑的童年,与高大的桉树、长满萋萋青草的水沟、打锣坡、灌溉用的大池塘、大堰坎、水井、水田等连在一起,放学后冲进母亲的怀里,夜色降临后躺在母亲铺好的凉席里,数满天的星星,和偶尔一晃而过的流星。

    阳光穿过竹林和高大的桉树,把树荫洒在地上。齐天走到菜园地的栅栏边,闻到浓郁的洋槐树花香。他闭上眼睛,享受着青山绿树与田园竹林间游荡的微风。

    他伸出手,用力地往上举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把竹林的绿荫和山上飘下来的凉风都吸进去,和心中压抑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

    他正准备睁开眼睛,大黄狗站起来,发出“汪汪汪”的叫声,吓得竹林里歇在竹竿上的几只母鸡突然一阵乱飞。

    齐天看见三叔公,与山湾顶部住在池塘边的宋仲和大院子的谭先之,正从院坝外的小路上走过来。他们没有注意齐天,站在院坝外的小石桥边上,在神秘兮兮地说着话。

    “三叔公!”齐天首先打招呼,并向宋仲和谭先之点点头。

    “啊,齐天身体好啦?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正好,齐天,这里有一封信,你帮忙看看,说些啥?他们两个毛小伙,我不放心。”头发稀疏、白了一半的三叔公晃了晃手里拿着白色的信封。

    三叔公快步走过来,他把信封递给齐天,随后坐在院坝里的石头上,拿出烟袋,望着齐天,等他念信。齐天接过信封,看见收信人是谭万勤,落款却是CD市三个字,没有具体地址。

    “三叔公,谭万勤是谁啊?”齐天居然不熟悉这位生活在同一个山湾里的人,他疑惑地看着三叔公,等着他的回答。

    “哦,你是不知道,他是我们山湾里有名的才子,可惜生错了家庭。”三叔公有些难为情,很不想说起,说起来话来好像在卖关子。

    “唉,他父亲谭开源,地主身份,是我们山湾里游手好闲的人。谭万勤是谭开源的大儿子。”一听三叔公说起这个老人,齐天记得小时候经常看见一早去村上、下午再背着手回来的老人。

    “我一直没有看到过这个谭万勤,我倒经常看见他父亲去村上打牌。”齐天晃了晃手中的书信,望着三个人说道。

    “我外公家就舅舅一个男孩,从小学到高中,他读书非常好,读完高中没有上大学,只可惜外公家家出事了。”宋仲小声补充说道。

    “不要多嘴,不知道就不要乱讲。”三叔公呵斥宋仲。

    齐天赶紧打开信封,抽出两张带着通行格的书信,崭新的信纸还带着一点清香,他给三叔公读了起来。

    “万勤:

    见信好。

    一晃25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现在才给你写信,因为我不敢回忆我们之间曾经的一切,或许我们都放下了以前的一切。人到中年,我开始怀旧了,想起我们之间相伴相知的几年,对我来说,那些年就是我一生的幸福时光。

    象山书院、八角池、白果滩、石板滩、猫鼻梁、二道河、郪江、望川山,都留下了我们形影不离的点点滴滴,青春年少时真的不识愁滋味。

    在纯真的年龄,尘封了一段感情,我不敢打开,因为这是我心坎的一个伤疤,也是我一生的内疚,是我无法跨越的鸿沟。我辜负了曾经的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誓言。

    我被推荐去读大学后,我知道,我们的世界从此被隔开,我不敢跨越那道屏障,我自私、犹豫和不安,一直到后来慢慢变得心安理得。

    我知道,你当时对我的情况也一点不知情,我突然从你的世界消失,是我让父母不告诉你关于我的任何消息。那时,你一定会伤心、难受,不断期盼奇迹出现,一直到最后的绝望。

    如果我不被推荐去上大学,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可是当机会来临,我又不敢放弃这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我要去读大学,却不敢告诉你这个天大的喜讯,选择悄悄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我明知道不对,我却不敢面对你,我当时是自私和无情的。

    现在,我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真心希望你能原谅过去的我。也真心希望,你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或者已经忘掉了曾经的我,开始属于你自己的新生活。

    25年了,我没有得到你任何的音讯。每次悄悄回家乡,我曾在官沟外的大堰坎短暂徘徊。想见到你又怕见到你,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一样,就像做了亏心事那样不安、纠结、难受。

    我知道,农村条件艰苦,农活繁锁,不知道不事稼穑的你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农民。我也知道,你家的特殊成分,社会的现实会让你难堪,不知道你如何面对。

    如果现在你过得好,我就会心安一点,好受一点。人生没有如果,没有再来。你需要什么帮助,请回信告知,我会尽力达成。

    要知道,生活还需要继续,我们都勇敢地面对吧。

    请代我,向你的父母和家人问好。

    祝你开心一点,健康幸福!

    此致,

    一切安好!

    万芳”

    “妈的,还万芳,臭婆娘!好意思写来一封恋爱信,说后悔了,还想旧情复燃?不要脸,说得好rou麻!”矮壮的宋仲大声骂了起来,他边说边挽起袖子,就像要打人,吓得远远望着他们的大黄狗一下跑开了。

    齐天愣在那里,刚刚的感动一下子被宋仲的骂声浇灭。信里的万芳是一位多情的女子,可是他们被彼此的社会地位和命运所作弄,只能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就像梁山泊与祝英台一样。

    谭先之则站在那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三叔公一手抓过信,也恨恨不平,跟着宋仲骂起这位写信的女子。

    “谭万勤在干啥?这个万芳又是谁?”齐天望着三叔公,想得到一点点的答案。

    不说话的谭先之一脸严肃,抢先说道:“谭万勤是我的堂叔,他已经死了25年了,他死的时候很年轻,才20岁。”

    齐天一脸惊讶,第一次听说山湾里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宋仲他们又开始摇头咧嘴,开始大骂起这个负心女来了。

    “哎呀,齐三,你不知道,那个万芳被推荐去读大学后,他们失去了联系,万勤也不知道万芳家的具体地址,多次打听也没有结果,联系不上,也没有万芳的任何音讯,他就开始郁郁寡欢,就不和人说话了。”三叔公有些气愤,说得特别大声。

    不一会,院坝里围拢来好几个人,有年纪较长的大妈、五婆,与齐天同龄的海泉、海军等人。

    年轻的都抢着读这封天外来信,他们边读边骂。大妈把信抢过来,交给齐天说:“齐天,你书读得多,你帮大妈和五婆把信再读一遍。”

    院坝里,七八个人都静下来,听齐天读信。这一次,齐天读得很慢,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万勤的同情,甚至于眼睛里含着酸楚的泪花来了。

    齐天读完信,低着头不敢看大家。

    “造孽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个死娃儿也不懂事,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伤心难过,还为她而死,他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啊!”五婆说着,惨白的脸更加惨白,也不停地摇头。

    “现在写信有什么作用嘛?人都死了!”大妈望着小石桥外的稻田,转身对齐天说到,“还是齐天争气、能干、懂事。”

    “做人还是要绝情一点,不要对女娃子痴情,哪里会找不到好女娃子嘛!”五婆附和道。

    齐天突然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好像对他说起过这件事:“山湾里一个读书人被人抛弃,最后疯掉了,把买回家的猪rou泡进菜坛子里,家里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才买回家的猪rou,不知怎么回事。最后,他掉进山湾最高处的大堰塘淹死了。”

    一封信对死者迟到了25年的来信,顿时成了官沟最大的新闻,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来了一波又一波。

    三叔公蹲在院坝排放着的石板上,咬着烟袋,挽着裤腿,脚上的稀泥还没洗去,说道:“你们不要吵,都给我安静!还是让齐三读,哦,我们的齐大学读,只有他娃学识高,有文化,读得好,他读我放心。”

    年纪大的,不识字的,躲得远远地听着;年轻的,拥在齐天身边,不仅要听,还要自己看。小孩子也来凑热闹,围着人群追逐、打闹。不懂事的小孩,眼巴巴地望着杏子树,流着口水呢。

    高大的杏子树有薄薄的绿叶,在阳光里晃动着,叶子之间悬挂着青色、微红的杏子。

    “杏子!杏子!我要吃杏子!”妇女怀中的两三岁小孩用小手指着树上的杏子,再咬着手指,吵着要。

    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找来竹竿,要打杏子,很快被三叔公招呼住。几个大点的小孩恨恨不平地跑开了。妇女怀中的小孩“哇”的一声哭出来,几个妇女只得不情愿地抱着孩子离开。

    “齐天,你继续读。慢一点,我耳朵背,我想搞懂这个坏女人究竟写了什么,她要做什么?”三叔公坐在石板上,翘起二郎腿,半眯着眼睛在思考。

    齐天反复地给他们读,读了快十遍了,他每读一次就揪心一次。人已死,情何以堪?

    宋仲的母亲和谭先之的父亲都来了,谭先之的父亲拨开人群,宋仲的母亲跟在后来。

    谭先之的父亲怒气冲冲,对正在念信的齐天说:“把信给我!”众人散开了一些,似乎有些不满。

    看完信,谭先之的父亲一言不发,把信塞给宋仲的母亲。

    突然看见谭先之,他的父亲暴跳如雷,大声对先之吼道:“还不早点回去,我还到处找你呢,却躲在这里一个臭婆娘写的信就值得你看一天?”

    “还不认真做农活,以后别给老子整出婆娘养不活、婆娘养不家的丑事来!”谭先之的父亲骂骂咧咧,十分生气,对着自己的儿子就是一顿臭骂。

    “谁养不活婆娘?谁的婆娘养不家?你在说谁呢?你把话说清楚!谁知道有人的儿子还能不能结到婚呢!”猎户杰叔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接过先之父亲的话题,指着先之的父亲,都快跳起来了。

    “我在教育我儿子,没有别的意思!您老不要见小人过!”先之父亲自知理亏,隐藏起刚才的凶气,转身对着杰叔的母亲道歉。

    接着,先之的父亲去给石板上蹲着的三叔公打了招呼,先瞄了一眼齐天,却对着自己的儿子吼到:“为一个女娃子而死,没有出息,真的是书读多了!”

    “小二哥,你怎么又骂起我大哥来了呢?我大哥人都死了,你口下留情吧,积点口德吧!”宋仲的母亲接过先之父亲的话题,十分不满,把信交给齐天,不看了。

    三叔公站起来,说到:“你们不要争了。我从村里回来,带了写给谭万勤的信,首先看到谭先之和宋仲两个小子,因为万勤是他们叔叔和舅舅,就叫住他们一起看信,边走边看,正好遇到了齐天。”

    宋仲的母亲走到三叔公跟前,泪眼花花,掩面说道:“三叔,我大哥虽然已经去世,毕竟别人好心一场,写来信,我们就如实地把大哥的情况向人家说明,免得别人牵挂,你说是不是?”

    三叔公点点头,指着宋仲、先之和几个小子:“宋仲去叫你爸爸,你们几个快去齐天家把桌子安好,桌子抹干净,板凳放好,我们马上过来,给万芳回一封信吧。”

    一会,宋仲的父亲赶过来,满脸冒着汗,不停地用汗巾擦脸。他们已经铺好桌子,三叔公、宋仲的母亲、谭先之的父亲与齐天围坐着,其余人簇拥在后面。宋仲的父亲挨着自己的妻子坐着,他拿过信,仔细地看起来,不时摇摇头,也有些悲伤。

    “三叔,必须回信,我们要尊重万芳的一点好意,人死不能复生,虽然我也一直恨她。”宋仲的父亲说到。

    于是,他们七嘴八舌,齐天把他们要表达的意思都写下来,先打一个草稿,再誊下来。

    “告诉万芳,信已经收到,感谢她的来信。我们是谭万勤的家人、亲戚,代替他给你回信。”

    “也不是,我们不能代替万勤回信,我们只能说明真实情况。因为万勤无法给你回信。”

    “我们必须告诉你实情,很遗憾,谭万勤已经在25年前就去世了,你去读大学那年的冬天。”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下地干活,也不吃不喝,一天就抱着书,也不看,把自己闷在房间了,几个月后就突然神经失常了。”

    “大舅他曾在九月去找过你,却没有找到,你的家人也不告诉你去哪里了。没有得到你的一点音信,他不久就出问题了。”

    “我大哥疯了,母亲以为是心疯癫,要给他找一个老婆,他听说后,死活不肯,结果病更重了。有一天晚上,突然说大哥掉在池塘里淹死了,我还不相信,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父亲天天闷闷不乐,到村上打纸牌,不管家里的农活。”

    “万勤侄子人很聪明,读书成绩好,可惜家里成分不好,没有办法继续读书,又不善于干农活。唉,这该怨谁呢?”

    “时间过来25年了,我们都快忘记了这件事了,现在我的父母已经去世,我们已经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了。但愿你过得好。”

    …………

    “还祝愿臭婆娘过得好?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她是现在的女陈世美!臭婆娘,你不要假惺惺的了,我堂哥就是你害死的,你还写信来,你要脸不要脸?你们这样给她回信,还要求别人同情吗?”谭先之的父亲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谭先之的父亲闭不上嘴,继续骂天:“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到底,不然就不要喜欢,大家互不相欠。喜欢了,却移情别恋,那是臭流氓!”

    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中,齐天终于写完了信,大家望着齐天,想继续听齐天念给万芳代写的信。

    “不念了,不念了!中午了,大家都散了嘛!”三叔公喊道。

    此时,阳光已经很高,温度也升起来了,快到中午了,很多妇女就提前散了。

    齐天嘴角渗出汗水,用手背擦擦汗,把信折叠好,交给三叔公,三叔公把它交给了宋仲的父亲,让他找个时间到镇上邮寄出去。

    接着,三叔公说齐天辛苦了,叫齐天陪着一起到大堰塘看排水道放的鱼篓,好一起改善伙食。

    在池塘长满麻柳的堤坝上,齐天第一次听三叔公说,万勤疯了后,成为他家人负担,他经常伤害家畜,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把rou、鸡蛋、野草,哎呀啥都泡进菜坛子,家人忍无可忍,趁一个黑夜,把他的沉入堰塘的水底、却假装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看着眼前平静的湖面,自己小时候经常游泳的池塘,居然藏着如此大秘密,齐天已经惶恐和不安到了极点。

    他只好被动地、不停地听着三叔公在不停地唠叨:

    “这些话本来不好讲啊,你也不要乱讲,毕竟死无对证。好好的人却疯掉,没有钱医治,疯掉就被家人嫌弃,嗯,人都太现实啊!哪怕你曾经是独儿,是一个宝!这些事情,在乡头,没有人告发,哪个管啊!”

    “要活好自己,而不是为别人而活,没有什么过不去嘛,尤其是感情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你说是不是啊,齐天?”

    “那个万芳收到信,一定会伤心难过,她一万个理由都不能消除内心的罪过的,毕竟人是因为她而疯掉,最后死掉的。人啊,情债难还!”

    齐天没有回答,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痴痴地爱?谁又是你今生相守、不离不弃的人呢?”齐天似乎不知道,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此时,他想起不惜一切要逃婚的新娘,却很快就遭遇了背叛和抛弃,她为何不辞而别,她能挺过去吗?

    “与自己毫无关系,又何必去关心呢?”齐天安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