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东宫旧事
长乐殿，亥时 响亮的哭闹声，打破夜的寂静 本来一切好好的，风平浪静，只因嬷嬷们几句多嘴，惹的殿下哭闹不止。 “殿下，让奴婢们把木头小人收回去吧，该就寝了” “不要!”瑾渊撅起了嘴。 “殿下也该收收性子了”桂嬷嬷语重心长道“殿下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学了” “什么是入学可以吃吗？” 几位嬷嬷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入学啊，就是认字读书，夫子授课，殿下可得好好的，学不好可是要拿戒尺打手心的哟” 小太子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把小手儿缩进袖子中，面露惊惧之色。 “去去去！一天到晚瞎胡诌!唬坏了殿下，你掉一百次脑袋够赔吗”桂嬷嬷又换了副面孔对太子温言道“殿下，别听蔡嬷嬷瞎说，殿下乃天潢贵胄，怎可同一般求学小娃儿一样？殿下若学的不好，太师太傅们要打也只会打伴读，陛下已经早早定好太子三师的人选，几位大人虽是严格，但学问那可是一流的！” “那……那……可以一边学一边吃糕点吗？” “哎呀！这如何使得？殿下当入学是去看大戏吗？” 小太子不高兴的努了努嘴“那可以带着我的木头小人一起去吗？”瑾渊边说着边张开小小的臂膀，妄图将地上一摊玩具玩偶抱进怀中。 蔡嬷嬷疯狂摆手”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呀，文华殿是供皇子们读书学礼的地方，一言一行都要规规矩矩，可不比东宫自由自在。” “既要打手心……又不能吃糕点……还不让玩木头小人“小太子这样想着，瘪了瘪嘴，万分不悦道“我不学了！我要同父皇讲我不要入学” 虽说童言无忌，但此言一出，众嬷嬷们皆是慌了神。 “那还得了！当朝太子，怎可是目不识丁之徒？” “殿下要学，还得好好学，读书认字做文章，只是第一步，古今圣贤，时势经义，历史国政……一门都不可懈怠！” “奴婢还听说，，陛下有意让禁军统领大人做殿下的师傅，指导殿下武艺。” “殿下他日定是文韬武略，德才兼备的盛世明君。” 众嬷嬷们承载着全大昱百姓对未来太平盛世的殷切期望，围着一个一岁大的奶娃娃，你一句我一句絮絮叨叨不停。 此时的小太子懵懵懂懂，这么多话，也不知听懂几句，他只觉得脑壳发胀，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蹲在地上玩他的木头小人。 “我不学！我不学！我明日就去求父皇……” “哎哟！我的小祖宗！陛下就是平日对您千般疼万般爱，在入学之事上也不会有半丝退让的。” 听了这话，小太子登时泪盈于睫“不……我不……” “殿下以后还要掌政，要监国……” “不要！我不要掌政，不要监国！”瑾渊惶急的跺着小短腿以表抗议。 一众嬷嬷们已是急出了眼泪 “那怎么了得？殿下是皇长子又是太子，肩上担负的是江山社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岁的奶娃娃登时大闹起来“那我不当太子了，不当了！” 在场众人皆是吓得面容变形，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殿下这话可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皇后娘娘为了殿下的今天费尽了多少心思” “这太子之位被多少皇子觊觎，求也求不来的，殿下怎可随意说这种孩子气的话，若是被娘娘知道了……” 奶娃娃带着哭腔的声音含含糊糊“谁爱当太子谁当去？我不要了……头上天天顶着这个劳什子东西，重死了，累死了”小太子说着，竟用小手儿去扯头上那顶九珠旒冠，谁料那旒冠紧紧的绑缚在他的头发上，就像他们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瑾渊没扯下旒冠，反倒弄痛了自个儿的头皮，疼得哇哇大哭 嬷嬷们早被小太子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得魂飞了，赶忙伸手抓住瑾渊的手腕。 小太子双手被制，闹腾得更加厉害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短腿一蹬，头朝后仰，拼命嚎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打不得，骂不得，凶不得，一群嬷嬷们年纪加起来有三百岁，可偏生治不了一个一岁大的奶娃娃。 桂嬷嬷见太子殿下愈闹愈凶，怕他哭得力竭虚脱，情急之下，慌忙大喊“快！快派人请了皇后娘娘来！” “不必”少年的声音在长乐殿中响起。 在嬷嬷们的一片惊呼下，少年的手伸入她们的中间，抓住小太子的后领，将其一把提起。 就这样，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被少年像土豆一样拎手里，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呜呜……放我下来……哇……呜……“小太子四肢在半空中乱挥乱蹬，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最终，一扇厚重的门落下，将小太子连天的哭嚎声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是一间不起眼的杂物间，连如水的月华都难以照入其中，昏暗的很。 “我不要入学，不要……啊呜……” “殿下若是再这样哭闹不休，那我便请求皇后将我调离长乐宫，从今往后，再也不能陪殿下左右了” 哭声戛然而止，瑾渊努力的吸鼻子，委屈巴巴，一副生怕眼泪滚下来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软。 “陈琛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一直留在这里陪我玩” 陈琛心里放起了烟花，果真这个法子屡试不爽，他仍旧故意板着脸道“那殿下就要在文华殿好好读书。” 太子又哼哼唧唧起来“不想入学……陈琛我们一同去求母后……我不入学……” 陈琛将瑾渊轻放在地上后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搭在瑾渊不断扭动的肩膀上“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这么怕入学？” “师傅会打我的手心……不能吃糕点也不能带木头小人去玩……” “打手心？殿下莫怕，谁要是敢动殿下一根头发，我势必要拧下他的脑袋！” “那……那你会在文华殿一直陪着我吗？” 陈琛不禁失笑“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是寸步不离殿下的。” 小太子面上明显流露出喜色 “殿下莫要担心，陪着殿下的人何止我陈琛一个，各家王府侯爵都会遣送适合的小世子来陪殿下一同读书习字。” 小太子搔了搔头“原来师傅不只盯住我一个，有许多同窗，到时候就能一起玩。” “是啊，是啊”陈琛含笑道“入学也像是一场游戏，看殿下与那些小世子谁认字认得快，功课做得好，谁最能得到师傅的褒奖” 小太子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显然对入学的惧意消除大半，陈琛又说了好些话来哄殿下高兴。 毕竟陪小太子读书，任重而道远，能哄一天是一天，等太子入了文华殿，那些充满童稚的孩子话会随着殿下年纪渐长而消失无踪。 “那么……我去好好读书，你奖励我什么呢？” 陈琛一愣“这世上万物，只要殿下一句话，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我又能奖励殿下些什么？” 小太子左右顾盼之际，呼的一下跑开，费了不少力气拖动一个巨大的箩筐来到陈琛面前 小太子指了指箩筐，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下蹲的动作 “你背这个……我们一起出宫……玩！”瑾渊比划了半天，陈琛终于明白了。殿下是想让自己把他放到篮筐里，偷运出宫。 “偷溜出宫，这不可能！殿下还未出长乐殿，就被侍从发现了！” 小太子万分天真道“不……不会呀！我躲在篮筐里不说话，你在篮筐上面盖上块布，他们不会发现的“ 陈琛…… 小太子提出出宫游玩，陈琛并不意外，陛下曾两度带着小太子微服出巡，陛下年少时就喜欢四方游历，而且陛下坚信只有一个出宫见过世面的储君，才能真正了解民生，一个从小被圈养在皇宫里的太子，日后很难做到勤政爱民。 陛下一片良苦用心，一岁的奶娃娃现在未必懂得，只是一个劲的嚷着“我要看杂耍！我要看大戏！我要逛夜市！” 陈琛说到底也只是个少年，成日呆在东宫任职，他几乎都快忘记了邺方城的热闹繁华，听了奶娃娃的叫嚷，也是玩心大起。 “待我禀了陛下，娘娘，若是得了同意，咱们就准备动身。” “才不要呢！”小太子吵了起来，“我不要坐在马车里，我不要那么多侍卫跟着，就你和我，咱们一同出去！悄悄的，谁也不会发现的。” 陈琛也是烦透了宫里的那些繁文缛节，前两次太子出宫，朝臣们皆是声泪俱下的反对，不就是带个小娃娃出宫玩一回吗？里三层外三层的乔装护卫，小太子坐在马车里，任何热闹场面都不能上前围观，一点都不尽兴，陈琛私心确实想带小娃娃玩遍街头巷尾，让他感受有别于皇宫的另一种快活生活。 早去早回也未必就会被发现，陈琛自恃武功高人一筹，保护殿下安危不是问题… 瑾渊见陈琛犹豫不定，便知有戏，立马亲热的搂着陈琛的脖子，撒起娇来“我会乖的，会听话，出了宫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就带我出去玩一会嘛” 瑾渊见陈琛并不作答，索性将小脸蛋埋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起来“我以后会好好吃饭，好好读书认字，就带我出宫玩一回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太子殿下破涕为笑正趴在陈琛怀里，状似乖巧，与方才的涕泗横流的小恶魔简直是云泥之别。 众嬷嬷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地，纷纷感慨道“还是陈少爷有主意，制得住殿下。”她们不必去管，陈琛用了什么法子，只要殿下不哭不闹，好好就寝，她们就该去烧高香了。 夜凉如水，月华在乌云的遮掩下忽明忽暗。 长乐殿内室 小太子在一张巨大的床榻上滚来滚去，睡不着。 忽而一阵劲风吹过，连排蜡烛，齐齐熄灭，而此刻，月亮钻进了乌云，长乐殿内是一片漆黑。 长乐殿外室有一张并不宽敞的软榻，那是专门供太子贴身侍卫休息的地方，贴身侍卫的作用当然是近身保护殿下的安危，不过他还有另一个作用，譬如此刻。 毛茸茸的小脑袋不断在软塌周围逡巡 “抱我上来嘛！我要上来嘛！”小太子一手抓着枕头，一手拖着被单，在软榻下嘤嘤的叫着。 “殿下已经是快入学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里面黑……我怕……” “那让侍婢点上灯烛便是，殿下快快躺回去就寝，我就在外头同殿下讲故事，殿下便不怕了。” 小嘴儿嗫嚅片刻“不要嘛，我就是喜欢抱着人睡。” 陈琛笑笑“那么殿下就要快快长大，以后娶个漂亮的太子妃，天天搂着美人睡觉。”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了片刻，状若思考，“太子妃是什么？可以吃吗？” 陈琛无语望天，“这太子妃啊，就是殿下喜欢的人，想要天天和她待在一块，以后还可以抱着天天睡觉暖床的美人。” 小太子眼中闪过金光“陈琛，我喜欢和你一起玩，想要天天待在一块儿，我以后要你当我的……唔唔” 陈琛一把捂住瑾渊的嘴，让他将“太子妃”三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殿下，太子妃必须是个女人！” “为什么？” 陈琛一时间语塞，竟不知如何解释此事，毕竟天地伦常，男**阳，是文华殿那些夫子该教太子的事情，便道“殿下长大后，自然会知道这种事情。” 小太子不高兴的努了努嘴，“总之……总之……我今天一定要你陪我睡”瑾渊索性将被子枕头扔在地上，两只小手儿揪住软塌一角，努力向上攀爬。 陈琛生怕他摔下来，赶忙将他抱于怀中“殿下，你也一天比一天大了，很快就要入学了，总是让我一个侍卫陪你一起睡，有诸多不便。”陈琛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软榻总共这么点地方，殿下睡相又不好，四仰八叉的，小小的一个人儿占据了一大半地方，我压根就没地儿睡” 小太子对陈琛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躺下了，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临睡前，瑾渊还在思考片刻的问题“我喜欢谁就娶谁，将来到底娶谁当我的太子妃呢？”瑾渊思来想去，也没琢磨个明白，不过念及过段时间便能同陈琛一道出宫游玩，心里十分雀跃满足，很快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下半夜，杏黄色床榻微微颤动了一下，熟睡中的奶娃娃整个身子都陷进了锻被中，陈琛蹑手蹑脚的为殿下盖上了被子，正欲离去 “陈琛不要走，陪我一起玩…… 低如蚊呐的梦呓声，留住了陈琛的脚步，一股暖意直往他心头上涌。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陈琛在这个年纪获得了有些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梦想，他又何其幸运，在演武场上得了皇后娘娘的垂青，太子殿下又异常依赖他。 淡淡的月华洒了进来，照在瑾渊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陈琛想起今夜早些时候恫吓他的话，不禁用手指点了点瑾渊的鼻头 “小傻瓜，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只要殿下不赶我走，我愿意一辈子侍奉在殿下左右” “嗯……嗯……”小太子又发出喃喃梦呓“杏仁酥……我要杏仁酥……” 陈琛失笑，这个小娃娃是这样的，天真惹人疼爱，他不禁亲了一下瑾渊的额头，萦绕鼻尖的是淡淡的奶香味。 陈琛想，他何以有幸可以陪伴着小太子长大，大抵是上苍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