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祭

    每当草长莺飞，山花烂漫之时，罗格族都会筑起祭坛，祈祷这一年能够风调雨顺，同时他们也会祭奠逝去的先祖，祈求祖先的庇佑。这春祭本是罗格族的节日，但随着时间的轮转，罗格族的豪杰们在死后有的在冥府千连城谋得鬼差、鬼吏等一官半职，生者追思死者，死者亦思念生者，当时的冥府之主感念其中情谊，便在每年罗格族春祭时让日夜游神携一艘大船，载生者来往冥府与旧亲团圆。久而久之，春祭这日就逐渐变为来三族互通往来的盛大庆典。

    自从心泽被镇入黄泉海后，转眼已过了三个月，这年的四月初四适逢春祭，千连城内一派热闹的景象。

    城内的鬼差、鬼吏们都放了假，在沿着港口的集市上闲逛着，这冥府的集市也有着新奇好玩的玩意和表演，沧梦便装携着桑秋和独子桑小夜同样混迹在人群中四处闲逛。

    “今年的春祭好热闹啊。”桑秋开心地笑着，一面逗着沧梦怀中的孩童，“我想给小夜淘个顺风珠，不知道有没有。”顺风珠传说是天罗格族圣树天空树的汁液凝成的琥珀珠子，佩在身上便可轻如鸿毛、顺风而行，这东西虽说难得但也不是什么秘宝，有些珍奇商人处花高价也是可以买到。

    “这就要看运气了。”沧梦对这些玩意倒不是很感兴趣，他此行只是为陪妻子开心罢了，看着这热闹但有序的街道，还有较往年更多的商贾，嘴角不由露出笑来，“今年组织春祭的差事我交给步宴歌办了，看来是没托错人，以后还让他来办。”

    桑秋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此人是步荒的弟弟，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生性散漫，对术法修行毫不在意，原先他任个鬼差小统领也是时常见不着人，倒是对美人和茶道颇有研究，前些年他热衷于给皇帝扩充后宫，介绍来的各族美人少则也有一百来个，最后入了后宫做了嫔妃的只有罗格族的桃贵人和天罗格族的银凤娘娘，在这点上桑秋对他颇有记恨，她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怎么？这差事宴歌竟然没有办砸？”

    看着妻子煞有介事的不悦，沧梦反倒更开心了，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搂在妻子肩头，说道：“好啦，你别和他计较，桃贵人和银凤我也没去过她们屋里，为了三族的和谐共处，不得已为之。”

    这些话其实桑秋心里是明白，但作为妻子任性吃醋的权利她还是要使用，并表现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表情来。

    帝后二人在集市上转了几圈，顺风珠自是没淘到，只给一岁的桑小夜买了个骷髅小项链戴着，反倒是沧梦攥着包火炎糖不肯放手。三百多年前，桑秋一人历经险阻爬上了世界之外的无想峰，当时她的腰包里只剩下五颗火炎糖，沧梦不喜欢这糖果的怪味，倒是他的师兄很喜欢，仅剩的五颗被他吃了四颗去，这糖的做法不难，就是普通的麦芽软糖掺入冥府特有的辣辣果，就有了这辣中带甜的奇怪口味，只是师兄弟二人苦于当时未到下山的时机，师兄竟然念叨了这糖有三百年之久。

    桑秋抓了颗糖，撇了小半喂给儿子，小娃娃被辣的小脸通红，还连连咳嗽，当妈的却在旁笑嘻嘻的捏着他的脸：“小夜和你一样，不喜欢这糖的味道呢。”她转而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你要来一颗吗？”

    “不了，我不爱吃这个。”他将火炎糖装入袖中。

    耳畔传来喧嚣锣鼓声，集市正中心的戏台上，一男子身着绿色戏服牵着头假驴徐徐出场，他鼻头涂白粉，双颊泛红，贼眉鼠目，待那锣鼓声毕，男子将那滑稽词句款款唱出，集市上的民众无不拍手大笑。

    桑秋拉着丈夫往人群中挤去：“今年还有戏台子？真是有趣，之前听说这是罗格族的玩意，我们快去看看。”

    台上的男子身形高瘦，扮作丑态曲背弯膝，眼神中透着诡谲的神色来，虽念着这惹人发笑的唱词，声音却是温柔好听。

    “这不是宴歌吗？”桑秋瞧出了他，台上这幅滑稽模样与平日里的道貌岸然在帝后眼中，形成了超乎其他观众能感受到的喜剧效果，不仅桑秋，沧梦竟也笑出了声来。

    一曲戏毕，台下掌声雷动，台上之人对场下观众鞠躬致谢，伴着他嘴角的一抹笑容，化作一朵莲花烟云便消失无踪。

    “陛下，我演得如何？”那温柔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只见步宴歌已恢复了平日里的装扮，他着一身黑色的道袍，和黄泉海同色的长发披在身后，那是如同最后一抹落日余晖般的昏黄色泽，满脸堆着皮笑rou不笑的温柔。

    沧梦的皇帝架子一直端的很好，他微微颔首表示不错。

    步宴歌倒是不见外，他转而望向桑秋：“秋秋，好久不见。小殿下都这么大啦，看来我是太久没入宫了呢。”一面说着从袖里掏出个雕着蝙蝠的小葫芦，“这个是送小殿下的，我去年在南疆玩的时候听那边的人说啊，这个可以保佑孩子福寿永昌。”接着又摸出个精美的陶瓷小罐，“这个是给秋秋你的，这是天人那边的美人们爱用的护肤膏。”

    讨好完皇后和小殿下，他面露难色地瞅着皇帝道：“至于老大吗……我实在没找到适合您老的礼物，陛下您是这天下最完满的人，什么都不缺。”

    沧梦并不想理会他，抱着孩子拉着妻子往码头方向走去，步宴歌倒是屁颠颠的跟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些无聊闲话。

    每年春祭的时候，皇帝总喜欢在码头一角躲起来看人鬼团聚，这种温情的场景是他每年必要吸食的精神毒品。

    快近码头，步宴歌笑咧咧的快步走到沧梦面前：“老大，这边请，我特地给您安排了个好位子。”

    步宴歌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在吃喝玩乐上还是很上路子，为了让皇帝的小癖好得到发挥，他特地盘下了码头上景观最好的铺子，把它加高成两层楼的茶馆，装修上特地选取了空灵轻快的天人族风格，这种样式在冥府难得一见。

    二楼靠窗的榻上置有一竹编茶桌，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正恰适品尝。桑秋抱着孩子坐在榻上，她对人鬼相逢并不感兴趣，土生土长的冥府人对人世毫无眷恋，不过步宴歌倒是挺喜欢在世间大陆溜达，他端出大盘从各地搜罗来的零食哄孩子开心。

    此时沧梦仿佛与闹哄哄的三人隔绝开来，他倚着凭几眺望着沧茫茫的黄泉海，带着无尽悲凉气息的黄泉海分开了人世和冥府。今日的海面甚是平静，水下的冤魂都停止了哭嚎，从那茫茫天边，缥缈的雾霭中一艘大船驶向港口。

    随着船从天边驶来，码头上的鬼怪们愈发激动，这些小鬼们多是才入冥府没几年的新鬼，正是对人世最留恋的时候，他们激动地站在岸边，头伸得老长，恨不得可以直接将船拽到岸边来。随着船缓缓驶入港口，沧梦的背脊也不由挺直了几分。

    “靠岸了！靠岸了！”码头上一片欢腾。日夜游神悬浮在船上的两处旗杆上，冷漠地看着激动相拥的人和小鬼。之后相聚的人鬼们可以得到半天短暂的团聚，当午夜时分，生者又将坐上大船驶回彼岸。

    沧梦端起盏茶，猛得嘬了口：“真好。”

    听到皇帝的夸赞，步宴歌臭不要脸的凑上来：“老大，这茶不错吧。这个位置您可满意？”

    “还算可以。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沧梦的眼神依旧盯着码头上的人群，并未看哈巴狗般的青年。

    “真的给我赏赐啊，老大真是英明神武，嘿嘿。”哈巴狗咧嘴笑得很是开心，“我想让秋秋教我术法。”

    桑秋听他把话引到自己这边，有些不乐意，还未等沧梦开口，就嚷嚷起来：“这不行，你要学术法，让你哥步荒教你去。”

    “我想学秋秋的清魂咒。”哈巴狗转过脸，对着皇后娘娘挤眉弄眼，这清魂咒是桑秋的绝技，可以净化死者灵魂，洗涤生生罪恶。

    桑秋知道步宴歌并不是真心想学术法，他俩从小一块长大，相处的时日几乎和这千连城存在的时间一般长，这千万岁月中，他不止一次嚷嚷过要学清魂咒，可没有一次能将咒觉背个完整。

    “你要学就好好学，但若是借口来宫里瞎胡闹，小心我让步荒收拾你。”沧梦放下茶盏，一本正经地说道。

    桑秋正要表达不想让他进宫学艺的态度，那步宴歌已经开心地抱着桑小夜在那转圈圈，一口一个舅舅疼，舅舅爱的。她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自己端庄贤淑的皇后形象了，跳起来就要抢过孩子，再爆揍他一顿。沧梦在一旁见二人哄闹的厉害，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在他的眼里带着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是最打动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