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将计就计

    一路西去，马背颠簸，卡卡·罗特在鞍子上坐得稳稳当当，鞍后的李剑仁却一肚子苦水，想吐吐不出来。

    身为东梁天策军编外侦察兵，连马也骑不了？卡卡不得不鄙视了他两句。

    李剑仁有气无力地反驳：“老大……首先，我不是在骑马，而是趴在马鞍后，这畜牲腿一动，大爷我肚子里的胃啊肠啊就像反转过来似的，老命都去掉半条。其次，我当侦察兵，靠的是两条腿，不骑马……”

    他这么辩白一番可不得了：气息牵动，胃部收胀更是厉害，没忍住张口就吐。手脚无力，攀不住战马，一骨碌掉到沙尘中去了。

    卡卡又是大翻白眼，无可奈何调转马头，翻身跃下地面。所幸这地方没有乱兵出现，休整一下也是好事。

    “剑仁兄，你撑得住吧？”卡卡不愿去扶他，两臂抱在胸前，歪着脑袋。

    顿饭工夫，李剑仁才慢慢从地上坐起，抗议道：“老大，让我趴在马背上去西宋可不成，估计没到镇远，我就先死翘了！”镇远是西宋北部的第一个城市，按照既定路线，他们越过吞云山后，将率先到达那里。

    卡卡耸肩道：“难不成你坐前面老子坐后面？那没到西宋，我已经恶心死了！”

    “要不，我坐后面？”李剑仁提议。

    “拉倒吧，给你弄匹马！不过老大我话说在头里，你别碰上什么事，就骑着马趁乱跑路，否则你的骨头经不起我拆！”

    “是是是！”李剑仁连忙答应。

    卡卡四下观望，这大晚上的，荒凉的戈壁滩上哪来的马匹呢？他倾耳细听，希望能隐隐约约听到一星半点马蹄奔跑的声音。

    除了狂风尖利的啸叫，飞沙簌簌扑面，碎石在脚下乱走，哪来的马蹄声？可是，又有另一种异响，细微的敲击，一阵又一阵毫无断绝。这是什么？卡卡手抚下巴，暂时猜想不透。

    “希望别遇上大麻烦。”他只愿一路顺顺当当到达西宋。

    “剑仁兄，先步行吧，天明了再找马！反正东梁与南秦打得正欢，抢一些散兵游勇的马匹，包在我身上！”说着，手把缰绳，伸脚踢了踢李剑仁，翘了翘下巴，示意起身走路。

    李剑仁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一步一捱跟在马屁股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徒步行走在半夜里的戈壁滩，真是说不出得恓恓惶惶，说不出得失魂落魄。

    冷不丁，前头陡生暴喝：“站住！”

    卡卡吃了一惊。他也是身心疲惫，走路时，精神力也懈怠了，因此耳目的敏锐程度打了折扣。否则，不论人还是动物在前头出现，他十之八九都能感知。而进入五米的范围之后，人或动物的身形、动作，哪怕皱一皱眉头，撇一撇嘴，都逃脱不了他的洞察。

    迎面五匹马从风沙里钻了出来，五个骑士都着重装，领头一人乍看就是个高级将官，不怒自威。

    “大胆小卒，见了唐将军还不参拜！”又是一记暴喝。

    居中的唐将军摆手止住，大声问道：“石援甲部天策军出什么事了？为何迟迟不回复情报！”

    卡卡知道，身上的军服又把自己坑了。为不耽误时光，索性直说：“长官，我们并非天策军，不过刚从营地里过来。南秦铁骑已经杀进去了，你们如果都是东梁的军队，就赶紧去救。”

    他已发现，一支骑兵大军如流水般从身畔驰过，向东开进。扬起的黄沙打在他们重装铠甲上，沙沙作响。卡卡醒悟，刚才听到的异响，就是这个。

    那么为何没有马蹄声？因为马蹄都裹住了。“人衔枚，马裹蹄”正是一种古老的秘密行军方式。

    听了卡卡的话，唐将军恨道：“石援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天策军在他手底下变成面团军了！传我令下去，部队加速前进！另外，寒阳岭那边有没有消息？”

    他左手边的一名都尉应声答道：“还是之前的情报，沈都尉部已回到岭前秘密集结，正探明岭上敌军人数，准备一举歼灭之！”

    “好！寒阳岭一有情报就告知我！神武军到达预设阵地后，立即出击：你们四人分左、左中、右中、右路进发，本人居中统筹策应，最后一万人作为预备队，跟着将旗！现在，你们四路齐发，杀进天策军营地，我要让萧承河这蛮子有去无回！”

    他旁边的四个都尉连声答应。

    这唐将军就是丁猎麾下神武军统帅唐天池了！他正要毕功于一役，亲手终结整个飞星郡战役！

    此前，因为关宁示警，贾甫从大本营也发来军情函件，唐天池察觉寒阳岭侧背的得胜岭恐怕有南秦伏兵，遂指令一支五十人骑兵队抄小路侦察。侦察骑兵黄昏后回报，得胜岭左近的确发现南秦第一集团军踪迹。

    唐天池大喜，立即议定一个“将计就计”的作战计划：萧承河的本意是，待寒阳岭两军剧斗疲惫时，以第一军团为强悍的生力军，从得胜岭发动突袭，他必定不敢将圣血关十万部队全部调出，最多只有一半。那么，就让这五万人杀进来，再关门打狗。

    为此，东梁神武军集结重骑兵兵团共五万人为主力，联合天策军营地中五万人，共十万人布置成口袋。寒阳岭神武军预备队相机收缩，作渐次抵抗，放南秦伏兵突破，进入口袋。而一旦十万东梁军攻击得胜，寒阳岭前的神武军必然也截断了南秦人的退路！

    唐天池一心想着，把萧承河的第一军团一鼓消灭。他紧握丁猎赠予的黑玉短刀，相信此番定然将南秦二皇子的首级割下，作为战利品！

    不过，在出击将领的选派上，神武军出现了分歧。重骑兵都尉关宁力劝唐天池不可轻出，因为丁猎的手令已经说得很明白，有羽族刺客出没于各军阵线之间，主将应当安于指挥位置。

    然而，唐天池哪里会听他的，大好的建功立业机会摆在眼前，稍纵即逝。于是，他断然否决关宁建议，亲率五万重骑兵就出发了，关宁在营中留守。

    关宁无可奈何，只得将“主将轻出”的加急情报发往大本营，再经贾甫之手传递给其时身在西南防线的丁猎。此刻，丁猎正乘骑金虎，火急火燎地向圣血关防线飞赶。

    军情如火，神武军、天策军、大本营卫队联合行动的计划一拟定，唐天池就率重骑兵出发。同时，向寒阳岭阵地和天策军营地发去军情函件。

    可是，石援甲部始终没有回音，传令兵不见还报。因此，唐天池一碰见卡卡·罗特和李剑仁，就急忙询问原因。

    现在天策军被打散，战斗兵力剩下一半，只有看神武军的了！唐天池仍然信心十足！

    “你们两个，随神武军一起走！”他命令卡卡和李剑仁。

    卡卡当然不情愿：“长官，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和这个瘦鬼都不是天策军的人，穿着军服，也是无奈！我要去西宋王国，有重大事务要办，不愿再陷争端！”

    这一番顶撞，唐天池还没开口，身旁的校尉已抽出长剑，骂道：“狂徒大胆！走还是不走，由得了你决定吗？”

    他作了个手势，重骑兵队伍里眨眼间分出十来个骑士，将卡卡和李剑仁团团围住，长矛一齐伸出，密密麻麻贴了上来。

    卡卡气往上冲，本想突然发难，制住唐天池，但一看身边半死不活的李剑仁，只得懊恼地收手。

    “好好！既然长官下令，我们不得不去！请给我们一匹马，跟得上队伍！”卡卡盘算，一会打起仗，局面乱起来，带李剑仁逃跑就是。

    马匹当然不是问题，二人也就你不情我不愿地随着神武军走回头路了。

    在唐天池率领下，神武军进展迅速。寒阳岭方面的情报也已传来，沈秀都尉的神武军预备队，已经严密封锁住寒阳岭。岭上仅仅留有一两千南秦守军，没花多少力气就歼灭了。目前该部正驻扎岭头，居高临下，稳守待援。

    唐天池越来越兴奋，因为自己主导的这次进攻，将有可能产生划时代的战果！他甚至暗自庆幸天策军惨败，这样一来，天大的功勋将由神武军独占。

    过不多时，前方的夜幕中已隐约出现火光，卡卡·罗特已能听到人喊马嘶。他猜想，南秦人的骑兵把天策军营盘完全占下来之后，正在整备。

    东梁神武军骑兵已派出游动哨，在距离整个大军半里之处搜索。游动哨不断回报，营盘外围未发现南秦人活动。

    唐天池非常满意，看来一举打掉天策军的南秦人忘乎所以了。事不宜迟，他旋即传令：总攻！

    此时，神武军骑兵已按照既定布置，分作了左、左中、右中、右四路。各路各部严加约束，黑压压的大片队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马匹不仅裹住了四蹄，更紧紧勒住了嘴巴。刀枪都套上了布袋，只待冲锋命令下达，雪亮的刀锋枪尖才会现身。

    狂风迎面而来，甚至能嗅出其中的血腥味，这一定是天策军死尸的味道！骑兵们无一例外，握紧了手中武器。

    数十个司号兵举起号角，同时吹响。

    “呜……呜……呜……”三阵长音，震破了尖利的狂风呼号。

    南秦人大惊失色，但已经没有时间组织战术队列，屠杀已让他们忘乎所以。

    “冲啊！”唐天池拔剑在头顶挥舞，再用力向前猛劈。

    四路神武军骑兵，一共四万人，冲刺距离半里地，气势汹汹扎向顽敌。

    视野里刚刚出现东梁神武军，南秦人不由自主拉马后退。没有组织的士兵，不论再勇敢，遇上此类情况信心难免动摇以至崩溃。

    就是这拉马后退的一刻，最外围的数百个南秦骑兵已在刀枪下毙命。很多尸体被挑起，砸向第二层骑兵，在恐惧爆发的瞬间，东梁重骑兵直接驱马将他们连人带马撞倒，铁蹄乱踏。

    东梁重骑兵的坐骑是清一色的黑翼骏马，这是大同世界最快最强壮的马匹。在东梁帝国断肠塞外，有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且处于高寒干燥地带，最适合马匹生长，是出产黑翼骏马的唯一地方。这也是东梁军事实力强大的一大原因。

    东梁重骑兵，从人到马都披上了重装铁甲，其撞击力不是一般骑兵可以比拟。

    地面上横七竖八已躺满了天策军的尸体，现在又要铺上一层南秦人的尸体。这片能容纳十万大军的营地，已不足以用“修罗场”三个字来形容，这里就是地狱！

    然而，这批南秦精兵毕竟不同于覆灭的东梁天策军，他们的将官仍在，逆境中犹有斗志！

    柴羽的长剑再次出鞘，经过一整天剧战，他的嗓子已发不出声音，只得独自纵马反冲锋砍杀！

    “我是帝国猛将，绝不能不体面地死亡！”

    剑锋及处，两个重骑兵已毙命落马。柴羽接住他们的长枪，调转枪头只顾向前。

    “瞧，柴都督！”

    绝境中的南秦人看到了希望，几十个人跟上了柴羽，乱战中居然能够互相呼应、救援。来往杀戮的东梁人，一时半会居然奈何不了他们。

    “柴都督，咱们向哪里突围！”

    柴羽这时又成血人，头脸四肢身体战袍，混合了东梁人的血与自己伤口的血。

    “哈哈！”他冷笑，“突什么围！先救出元帅！”

    旁人已听不清他在命令什么，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喑哑的嘶吼。

    无法逆转的是，重围中的几十个南秦骑兵正快速减员！四面八方飞来的刀枪剑戟，让他们惨死。幸而，因为柴羽的率领，他们还能在反抗中惨死。

    几十人、十几人、十人以内……

    “啪啪”柴羽手中两杆长枪竟然折断，他再次抽出长剑，在周身划过，最后一次挡开数支捅过来的枪锋……

    柴羽宁愿身陷重围也要救护的元帅萧承河，他在哪？

    南秦元帅一贯头戴黄金盔，虽然已经入夜，四野黑云低压，但东梁重骑兵在冲杀之前已经点燃了火把，金盔反射的亮光相当惹眼。

    在骑兵团后指挥作战的唐天池忽然大叫：“萧承河休走！”“萧承河快快受降！”他一马当先赶了过去，随驾卫兵急匆匆跟上。

    唐天池手里挥舞着一柄铁枪，在他十来岁初从军之时，就是以铁枪作为武器！

    越过一排排正在厮杀的士兵，胯下马轻巧地绕过地面尸身。在唐天池眼中，那金盔越来越清晰，光芒越来越醒目。

    “萧承河，你无路可逃了！”

    正当他要一个冲刺，赶上南秦二皇子，绰枪在这蛮子身上扎两个透明窟窿时，九条大汉挡在了马前。

    这是元帅卫队？唐天池根本没放在眼里，纵马就向他们身上踏去。

    “保护元帅!”九条南秦大汉同一声吼，各个运起魔武学“炎刃”，瞬间九具身躯燃起了火苗！

    焚烧用时极短，唐天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九条大汉全身已如焦炭，头颅慢慢低下，身体却像铁铸般依然挺立着。

    “好汉子！”

    他不禁脱口喝彩！座下马匹猛见眼前蹿起火焰，却吓得向后躲避。

    “该死的畜牲！萧蛮子得跑了！”唐天池不甘心地大吼。

    可就在他尽力要让坐骑安静下来时，一条人影在面前冒起，手臂略扬，两柄短箭恶狠狠当胸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