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复仇去（二十一）
去年春上，村里调整发放自留地，他家人多分到三亩半地。苇英被一拨孩子绊住了手脚，下不了田，棹歌连急带病，急火攻袭，没钱救治，一只眼睛也渐渐失明了。 由于鬼子、皇协军的轮番扫荡，渔农们纷纷背井离乡，有的一担挑着闯了关东，有的逃荒到了鲁中南鹭山里，不少抗日家属偃旗息鼓被吓得投亲靠友，村里公家一把蒲扇捂不过腚来，没有了一大二公三人情的“革命”照顾，各家瞎子拉二胡自顾自拉自听了，“光荣人家”变成了困难户，苇英家三亩半自留地荒芜起来。 这些初衷不泯的王鲫都扒进了眼里，出于怜悯和照料，就经常起早贪黑出现在苇英家自留地里，耕耨锄耢，浇水施肥，不误农时。起初苇英并不知情，后来村里人议论开了，这个说“拉帮套”，那个说“抢代耕”。 终于，传到苇英耳朵眼里，到地里一看，庄稼蓬勃恣肆，绿油油的迎风招展，并不比别人赖。就一屁股蹲到地垄沟上不起来了，双手埋头扶膝，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从此，苇英也经常起早贪黑下地，希望碰上王鲫以便旧情难忘的自己好谢犒一下。机会终于等到了，玉米吐出粉红缨丝了，大野里喷香逸逸，一个黄昏，烟雾弥漫着野洼，王鲫推着一独轮车厩糟来追肥。两人一对面开始都有些脸红，后来坐在地头树底下说开了话。 被生活重担压垮了的高苇英，全没了刚做妇救会主任时的体面美丽，也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了，借着庄稼葳蕤的遮挡，就直接动手解自己衣襟上的扣子，扯开了裤腰带。 王鲫气得腾地站起来说：“苇英，你小看我了，我是珍惜咱们过去的友谊，错过的事情就让他永远错下去吧，对于你和棹歌，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敬重。” 看着王鲫仗义刚强逐渐模糊的背影，她无地自容的苇英感激、羞愧交加，泪眼婆娑满脸潮红痛泣不一，就像割破的皮肤淋浸了湑冽慈祥的酒精，被绿油油的馝馞静谧、甜蜜苦恼气氛腌渍着，受活得肺腑骀荡，忐忑恓惶，忧悒悱恻，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很久…… 此后，渔村的小日子一切依然如故。苇英家自留地里的庄稼长得更好了，就像追了一次长效肥。王鲫有时也到苇英家里去，给孩子们送去自己涸的鱼虾、种的瓜果和学杂费什么的。两个人说起话来很自然，苇英再也不难为情了。 每次，抬头看到王鲫锄地掰棒子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苇英就追过来汪着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给递上浆水和毛巾，还要再柔声细气地叮咛上一遍：“悠着点儿——啊，别累着啊呀！”疼爱有加的那句话像一炉膛烈火，生铁疙瘩也给烧成了一滩水，可是，一根筋的王鲫却无动于衷。 日子就这样在他俩毫无衷肠倾诉卿卿我我，但却心心相映的关心掖助里，于困苦艰难的条件下，和美地提升着挥度着。这个“柏拉图”式的空帮套王鲫一直无怨无悔地实拉着，一直背着指指点点名声的他，随着真相大白，街坊们便没有再去说咸的道淡的了，相反，对他的为人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听姥姥讲，接下来深秋的一天，几个小孩正在老槐树下滚铁环，看到鬼子来了，就都吓得靠着屋山墙根旮旯里。日本兵走到一个叫二狼的小孩跟前，一伸手掏出小孩口袋里的小花手绢，瞅了瞅递给他，接着又朝他比比划划，叽里呱啦说起来。当时小孩们什么也不懂，只是发愣。 待了一会儿，鬼子一挥手示意他跟着走，意思是让他带路。二狼就把两个鬼子带进了街巷里，鬼子贼眉鼠眼地在各屋门口东张西望，没发现一个人影，就退了出来，又来到斜对面一家。鬼子踩着露天锅台，一跳蹿上了墙头，爬上屋顶。村内屋都是低矮平顶屋，左邻右舍房连房。两人在房顶上走来走去四下搜寻，忽然看见了刚洗了头发的蓼花、苇英和一根胡同道里头戴鲜花的一个新媳妇坐在自家院子里编蒲品织渔网。 两个鬼子即贪婪地狂叫：“花姑娘，花妞妞的给给！”急忙顺着墙边的榆树踩着麦瓤垛跳下来，闯入了天井里。 仨女人大惊失色，新媳妇急忙往柴禾棚子里钻，鬼子边叫嚷边拼命往外拽，蓼花、苇英挣扎着呼喊“救命啊！”渔农们闻讯赶来，鬼子端着三八盖子打了一枪，子弹从这家新媳妇公公腋窝下钻出，又从救急的邻居棹歌嘴中横穿，打掉了棹歌三颗牙，鲜血顿时流出。 趁着乡亲慌乱，日本鬼子再次扣动扳机，枪膛却卡了壳。一看招架不住，俩鬼子冲出院子往村道上跑，乡亲们就跟在后面猛追。鬼子慌里慌张一头拱进了玉米地里，钻了半天又举着枪向村西南那一大片云翳翠摇的大苘麻地逃窜，呆头呆脑地被荆柯什拉子蔓绊了好几个跟头，鬼子急忙脱下大皮靴，夹在腋下，赤足飞奔。 大伙纷纷抄起渔具棍棒和土枪穷追猛赶，向两个鬼子打去，看着四周已被乡亲围住，鬼子停下来，来了个骑马蹲裆式，双手抱拳，施展东洋武功。追来的一个男人身形的老婆端起鸟铳打了一枪，却被树枝荆棘阻挡未击中。 鬼子忽然站起来，困兽犹斗般端着枪向乡亲们示威，可就是打不出子弹。就在这时，歪圪瘩留住绕到背后猛扑过去搂住鬼子的腰摔倒，王鲫抡起钐镰斜着一个黑风来回，就骟去了鬼子的两半个蛋头。 这时，鬼子的清渤航运保安特遣队巡逻汽艇途中，正趾高气扬地“突突突”开到附近，隐隐约约见到一地人围着打架，欲登岸检查，遇到河边使船打渔的骡驹袁，机智的湖区维持会长兼翻译白鲦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指了指苇子上的喳啦雀和河里的野鸭，说这是给日军打野味孝敬吃的，等收集好了一定送货上门。鬼子信以为真，方块胡子一皱，竖起大拇指，呲牙疾呼着：“亚希！良民大大的！”加速离去，当时，好在沟坎上有一蔸蔸锦苍绮屏般的繁芜香蒲遮挡，那些贾家屋子渔农才逃脱了现兑一场大劫。 然而，砍死鬼子非同小可，由于担心日军早晚会找来报复，贾家屋子渔农们都心惊胆颤地逃进了苇地野洼里不敢回家。 第二天，鬼子大队人马在苘麻地里发现了踪迹，就包围了贾家屋子。疯狂的日军把全村剩下的男女老少集中到苘麻地，他们从村里拆下门窗木料，架上就地火化鬼子尸体。 起了西南风，鬼子用枪逼乡亲们面向东南跪着。浓烟滚滚，火焰冲天，焦尸的气味刺鼻难闻。日军少佐小野寺五典拷打群众——“那个叫什么鲫鱼的黑大个凶手在哪里？”乡亲们都说不知道。愤怒的敌酋见问不出实情，抽出一米多长的东洋刀，用凉水擦洗一下，扬言要杀十个人来给一个日本鬼子偿命。 临时翻译白鲦急忙解释：“这些老百姓都是良民，杀人的土匪不在这里面。”鬼子小队长不听，仍忙着洗刀，用砺石挡得嚯嚯响，为了挽救众乡亲，白鲦又使了一招，狠狠摔了个风，骑马转身就走。 敌酋急派人追赶，最后空手而归。气急败坏的日本军只得吃了苍蝇般地回营房，有心处罚白鲦却瞎子离不开探路竹竿似的，怕失去翻译和向导，随后只暂时将白鲦从博兴这边跨湖调到了桓台那边，可因为扫荡急需，不到半个月又派船把白鲦接回了博兴县城。 当时，村民们感激紧急关头白鲦正直大善、执著肯綮的关照，派了几名代表到索镇找到想请他吃桌酒席以示谢意和感恩，却被他婉言谢绝。 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鬼子死后两天的一个黎明，县城里的鬼子大队人马就来开进了贾家屋子。日军进村后就捕猪屠羊，肆意糟蹋粮食财物，胡乱折腾一通，坐在房顶上吃饭喝酒，将百姓的房屋屯麦秸踢蹬得窝窝子坑坑的，有限的瓦也踩碎了，把盘碗扔下来，还往锅台或盆碗中拉撒。全村祸害得鸡犬不宁，吓得大多数人皆弃家而逃，那年连熟透的玉米大豆高粱都没人敢收割。 好在有白鲦从中“作梗”斡旋，咬定系土匪所为，转移注意力，鬼子一时抓不到“凶手”，也只好作罢。新耩的麦子苗儿长出半拃高时，锦秋湖区“小秋收”——收割苇子蒲草刚开始，鬼子为达到围歼锦秋湖抗日独立自由大队主力一部的目的，调集来了广饶的一个中队，乘坐着清渤航运保安特遣队巡逻大队的八艘汽艇，在百里水野荒洼里展开了气势汹汹的拉网式清剿。 当时，苇英正负责村里妇女群众給抗日部隊催做棉袄，任务是按着全村妇女的人头一件往下摊，好得做赶工期，棉衣的扣子都給纫上。而孙家遗孀张晓丽以影响了自己老粗布生意为理由非但不承担人头活，更懒得去积极配合，还背地后里串通“万老刮”破坏拥军抗日，遭到苇英和其他妇救会干部的责备，她怀恨在心就添油加醋告到城子里，准备在苇英到区里开会的路上伺机加害。 一队鬼子、汉jian瞄上高苇英后，一直撵到了陈家屋子里，可她就那样也一直抱着給战士们做的棉袄没有扔。那年月锦秋湖渔农女儿穿的裤子，早有防备，平時都是用纳鞋底子的若干根粗线穿在裤腰上，一抽一绕的，一遍遍成匝地把裤腰来回缠紧扎实了。 小野寺五典指挥着鬼子跟着端了膏药旗刺刀站在在那儿，一圈就把她围在了中间，后来她上崖头跑进了树地里，窜进一户渔屋野棚子里上了地瓜炕，貓着头趴在墻角躲着，可敌人哪肯放过？到那儿就把她拽出去了，虎上去就扒她裤子，欲行不轨，可她有劲头，挣胳膊勾勒脚的拼命挣扎，张口就咬，伸手猛撕掏，鬼子没办法得逞，两个小鬼子人就气急败坏地抻着她的胳膊前后来回拽悠，等鼓荡疾了，然后，猛往磨豆腐的磨嘴子上撞去，直摔得她血糊漓淋啦的昏迷了，又被打了一枪，踹到了淠淠稗子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