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茴香山下
就在千亦南城街行医之时,有容国院也从惺忪中睁开眼。 安静的百川界,零星点缀着些人声。 …… 作为悬壶宫的坐落之处,茴香山已冷寂了半年。 山下的宫门倒依旧是不输于任何一宫的堂皇大气,然而山上的光景却比闲庭宫的门可罗雀好不到哪儿去。 不见飞阁流丹、层台累榭,只有几座古朴陈旧的殿宇掩映在树丛之中,放眼望去,浑如一座了无人烟的荒山,而即便是仅有的几座殿宇,也在经历了百年风雨后,琉璃失色,朱漆尽落,显得冷寂无比,殿内也空空荡荡,除去一些在仁心殿查阅医典的和几名当值打扫落叶尘埃的学子,便再见不到别人。 偌大一座学宫,仿佛早已人走茶凉。 不过,这两日却有所不同。 二月初二当晚,有容国院考核结束,上百悬壶宫学子住了进来,虽然喧哗声仍旧扫不去殿宇内的空荡,但至少多了几分生气。满带新奇和兴奋的新生并没有因为殿宇的老旧而不满,反而觉得整座学宫充满了历史的神秘感,四处张望着,只是他们有些疑惑并没有看到殿内的师兄师姐。他们不知,这里对他们而言,只是暂住数月的场所而已。 悬壶宫向来如此。 每学年的下半年,宫中的寝舍已基本没有人住,如果有人过了半年还没能下山,他将成为整个悬壶宫上千学子的笑料。 原来悬壶宫采取了很奇特的一种教学方式,宫主将所有学生分散,去往国院各个山谷开垦药田,或者与快要毕业的师兄师姐商榷买得药田。总之,须得拥有一片药田,得到药田后,第一年按教习的指导种植药草,倘若种植得当,此后便可自行选择种植何等药草。 为了方便学子照顾药田,免去来回折返的时间,学宫允许有资格的学子在药田搭建住宅,只是药田的法阵需要学宫搭建,并收取五成的搭建费用,另外五成,则以每年上交一部分药草偿还。 获得在药田居住资格的学子可以自由选择上课或不上课,只要学年考核过关即可,另有数名教习每日会不定时的去各个学子的药田查看,顺便考察功课有没有落下。 每名新生在学分达到五十分之后,都可换取获得药田的权力,但倘若要住在药田,则须十倍的学分。半年对悬壶宫的学子而言,五百学分虽多,但并不算太难,所以倘若半年还未取得下山的资格,无疑是绝对的“学猪”一枚。 此外,悬壶宫还有一项规定,既每名学子必须一月之内至少为十人治好过病,超过百人,每多一人,按一学分算。新生可在开学三个月之后履行规定,并且试诊的前三个月,须有师兄师姐或教习照看。 悬壶宫的理念是,让学生学以致用,从实践中得到锻炼和提升。 身为制定这些规则的宫主,白天冬也住在了宫外。 自己开垦了一亩药田,药田边上又自己盖了一座简陋的木屋,吃住都在屋里,也没觉得不习惯。 其实鲜有人知道,白天冬曾是一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属于“十步一抬,三步一请”的人物,身在医学世家,对医术一窍不通不说,整日寻花问柳,尽在外面惹事,奈何家里就白天冬一个独苗,所有人都宠着,打不得也骂不得,白父为此不知伤神过多少次。 倘若不是后来发生了两件事,也许有容国院不会有悬壶宫,或者说,不会有这样的悬壶宫。 第一件事是白天冬的爷爷,鸿国御医,因没有治好一位嫔妃的病,反而让怀了孕的嫔妃一命呜呼,闯下弥天大祸,龙颜震怒,虽然百官力劝,保得白家一家性命,却也被削去了官职,发配远方。 白天冬家道中落,爷爷也因为此事一病不起,家里全靠父亲开了个医馆支撑着。 几个月后,爷爷撒手人寰,白天冬似乎有所触动,回家后竟自愿帮父亲抓药算账,白父以为儿子终于悔改,欣然同意,哪知过了一月之后,他发现医馆的钱入不敷出,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白父长叹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儿子彻底是死了心。 然后,就在这时,第二件事发生了。 瘟疫爆发,白父为救治病人,结果自己染上了瘟疫,他察觉后,立刻远离家人,只留下了两个字的家书——勿寻。 然而又岂能不寻?等白天冬和母亲终于找到父亲的时候,白天冬的父亲已悄然逝去。他为了不让动物啃噬自己的尸rou,让灾情加重,他竟然将自己生生活埋,窒息而亡! 父亲面带微笑,又似有遗憾的躺在泥土之中,满身污垢,满身疲惫,给了白天冬极大的刺激。 那一刻,少年心中的万丈红尘,尽皆崩塌,在父亲的坟前长跪七日之后,少年,学医。 十年,万卷医典藏于心中,青年初为人诊治。 又十年,小有所成,中年得名。 再十年,名满沧州,然而奶奶和母亲相继去世,一夜头白。 再十年,已然花甲,他去了亲人的坟前,坟头上,他放着自己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良方。 …… 光阴荏苒,老人带着银白须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曾经他的长辈一一逝去,他的孩子也了无来去。 有人说,他是彭祖转世,有人言,他是大椿化身,当然,最为世人流传的是,他已医道通玄。 白天冬没想过这些,对于生死,他早已淡然,只是活着总是好的,至于死后的事——死后再说罢。 清晨,老人睡足后醒来,在自己的药田晃悠了一圈,吃过早饭,便在田埂上搭了张椅子,一边呷茶,一边看《悬壶宫小报》与《国院小报》。 老人先看的《国院小报》,只见玉简的正上方赫然写着一行字—— “六甲狂生”孤身上山,法宝之威,虽众而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