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伤
总算是有机会尝到奈若的手艺,千亦对其实这个整日与自己在一处忙碌的少女手艺颇感兴趣。 从昨日懒懒的反应来看,少女做的饭菜应当不错,因为懒懒虽是吃货,但也不是什么都吃。 打开食盒,依旧是昨日的白菜米饭,菜色不算太诱人,千亦夹了一些,吃着吃着,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十四年,他经常觅食做饭,早已到了一口能尝出火候、食材用量、佐料多少的地步,手艺也自然不错,可以说,如果不是菜凉了,影响口感,即便是他来做,也只能做到这地步。 奈若见千亦表情没什么变化,眸光却亮了许多,心中忽然一阵欢欣,就像小时候自己写的字被父母的赞扬一样,脸蛋也不自觉地红了几分。 忽然,奈若手上一松,食盒被千亦夺了过去,而千亦自己的那份也只吃过一口便没吃了。 少女愕然的目光中,千亦将两个食盒的饭菜倒在一起,混合了一遍,又平均分开,这才把食盒还给奈若。 作为常年被残夜和懒懒两大吃货压榨的对象,千亦对于食物公平分配有极强的意识,所以这样做他毫不犹豫,不过在少女的眼中,千亦的身影却微微模糊了一下。 没有说话,奈若接过千亦热好的饭菜,走到一棵歪脖子柳树旁坐下。 南城街环境颇差,春夏蚊虫极多,这一片的树木都生长得颇为艰难,奈若身后的这棵老柳树已有了不小的年岁,根须发达,然而在河畔堤柳飞絮如雪的时节,它依旧不曾醒来。 少女敛了敛裙摆,坐在一处柳树根上,开始低头吃饭,千亦把小凳递到奈若跟前,示意她坐,少女却忙摇了摇头:“不用,我坐这儿就好。” 两人没了别的话语。 千亦也捧着食盒,在柳树的根须上坐了下来,小凳就置在两人跟前,没人说话,也没人去坐。 午后的京都,天气愈发明朗,如棉被般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懒睡几日的春.光来。 柳树边一对少年少女,各自望着一条街巷,吃着饭,晒着太阳,等风吹,看人往……时光轻柔得如微风顾首,掀起少女裙角时,露出的如雪肌肤的刹那。 …… 午饭过后,人群慢慢聚拢,甚至不少人就在附近等待,见千亦吃罢饭,没有小憩的意思,便三五成群的靠了过来。 千亦把懒懒挂在柳树上,开始看病。 下午的时光也过得极快,经过上午的澄清,下午来看病的人,手头富裕些的都备了酬金,等太阳西沉,千亦看完时,清算了一下,竟有三十余两。 千亦心情不错,离交清学费又近了一步,习惯性的扭头准备和少女打招呼离开,转头时,却只看到盛满余晖的街巷,和渐渐寥落的人群。 他想起半个多时辰前,似乎少女曾向他道过别,他当时正在施针,只简单的应了一声。 看着空落的原地,还有两个多时辰前,两人曾一起坐过的老柳树,千亦呆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从柳树上摘下熟睡的懒懒,提着雁翎刀,向堤岸走去。 堤岸处,还等着一局棋。 …… 老者还在。 一道长长的影子里,老者正专注的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千亦走了过去,道了声歉。 老者微微一笑,也没问何事,挥挥手,让身后的老仆取出一个葫芦来。 “这两日与小友手谈,甚是痛快,也无他物相赠,便请小友尝尝自家的陈酿罢。” 千亦闻言眼睛一亮,谢过一声,便接了葫芦。 小心翼翼的拔掉葫芦塞,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从葫芦里飘摇而出,浓厚的醇香中,似乎还夹杂着芳草的清新,仅仅闻过一下,便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千亦眸光更亮,当下抱着葫芦便饮了一口。 酒酿入口如清溪山涧,似淡而雅,再一品却极为甘醇,待咽下之时,直入一道流火冲入体内,百骸全疏,毛孔喷张,几日阴雨天所积留的丝丝寒气,全部被赶出体内,回味时,更唇齿留香,宛如百花香草含于口中。 千亦精神一震,体内气血奔腾,似有无穷气力自体内生出,直让他有种挥刀酣战的冲动。 “好酒!” 一向平静地千亦,在尝过此酒之后,也不仅大声赞叹。 老者见状笑了笑:“既然喜欢,不妨取些去。” 千亦闻言也不推辞,从天鸿刀中取出自己绑在木杆上的酒葫芦。 老者见千亦从刀中取物,眸中闪过一丝异芒,脸上却笑道:“小友悬壶于杆,看来还是懂医之人。” 千亦“嗯”了一声,心思都在酒上,老者直了直腰,不再多言。 品酒之后,两人开始对弈。 此时,日头已被沁香河对岸的屋宇掩去一半。以二人的棋艺,天黑前定然是下不完,不过二人都没说话,自顾自的落子布局。 千亦不得不惊叹老者棋艺的高超,仅仅是过了一夜,老者明显已习惯了自己的布局方式,应对起来,从容不迫,若只看棋局,旁人多半会以为两者是多年的棋友。 这般下到中盘,两人各有胜负。就在老者寻思破法之时,千亦的棋风忽然一变,原本隐秘晦涩的棋风变得胆大甚至妄为起来,三子一落,整片白子顿时杀气腾腾。 棋风的突变,让老者皱了皱眉头,不过似乎他对此也不算太意外,思忖了片刻,又开始落子。 千亦的意图愈来愈明显,每一步都干脆简洁,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但偏生是这种纯粹简单的走法,气吞山河,势如雷霆,直杀得黑子节节败退,老者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去,天际最后一丝余晖也燃尽明媚,不远处一户人家掌了灯,微光摇曳,隐隐描出二人的身影。 两人依旧在提子下棋,眼睛专注的看着棋盘,虽然明显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凭着记忆在继续下。 千亦攻势气势磅礴,老者守势亦固若金汤,过了最初千亦棋风突变的时期,两人已杀得难分难解,直到一个妇人揪着贪玩的孩童回家,自两人身旁走过,老者才叹息了一声:“小友棋艺高深,老朽佩服。” 千亦也是长出一口气,这局棋着实不轻松,老者的防御堪称无懈可击,若非自己先一步成势,败的必定是自己。 叹惋过后,老者又露出了笑容:“能与小友下棋,当真乃人生一大幸事,长仁,为我取酒来,我要与小友饮胜!” 名叫长仁的老仆却没有递过酒葫芦,而是低声道:“老爷,你的伤,喝不得酒……” 老者闻言沉默,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千亦问了声,老者却已站了起来,淡淡道:“很久之前的伤了,不提也罢。” 说完,与千亦道了别,两人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石桌前,千亦看着月光洒落的棋盘,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