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瞒
南山庭,两盏青灯在绮窗画影。 画出的影子是一个执笔书案的老者,垂首案前,似乎正专心的做着什么。 庭院里的花草虫鱼滋滋有味的看着这一幕,一直看到晚风吹拂,灯影微晃,那执笔的老者终于略略抬首,似乎已经完成。一个水葫芦咕噜噜从院里的清池冒出,悄悄爬进屋里察看,却发现老者专心致志写画了半晌的,竟是一片柳叶。 画笔在尺寸之间细描,将柳叶的每一处脉络纹路都画了出来,虽只是一片叶子,但栩栩如生,生机勃勃,仿佛真有一片新摘的柳叶放在那儿。 柳老显然也注意到爬上窗台的葫芦,淡淡笑了笑道:“孙院长怎么有空到寒舍来了?” 那水波盈盈的葫芦听了,忽然一变,变作一个白衣童子坐在窗前,怀里抱着个比脑袋还大的酒葫芦,醉醺醺的笑着:“老三你画半天就画了一片叶子,没意思,没意思,还不如画山画水。” 柳老闻言也不着恼,将画笔搁回笔架,道:“孙院长,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不必废话了。” 孙山落听了哈哈一笑,也不说话,手指引了引,一股清澈的酒酿从葫芦里飞出,迤逦两圈后,流入口中。 咂咂嘴,孙山落看着柳老:“老三,今晚来不和你闲扯,出事了。” 柳老闻言不动声色,看了孙山落一眼,孙山落平日放荡不羁,和陆老神棍一样没个正形,不过真遇上事倒也不会含糊,比如上次说千亦不会修行的事,神情便极为认真。今日专门前来,话里说着出事了,但那神色就像是在说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只一眼,柳老便知有事也不是大事,只是事情有些意思罢了。 回身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呷了一口,道:“说吧。” 孙山落神秘一笑:“先给你看一个东西。” 说着“啪”的打了个响指。 一声清脆还未落下,只听庭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强烈的震动感如潮水漫过。 柳老微微皱眉,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南庭小院外的月色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漆黑沉冷的铁幕,站在窗前竟似望不到头。 但柳老何许人也,仅是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柄长达千丈的阔刀,就方才落下的动静看,重量也超过十万钧。 “好刀。”柳老看了半晌,收回目光,缓缓点头道,“可是在埋骨林发现?” 孙山落一听,摇摇头道:“老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和你说话很没意思?” “有。” “谁?” “你。” “……”孙山落摆了摆手,目光也望着千丈阔刀,却比柳老更多了几分怅然,“刀是好刀,可惜不该出现在埋骨林。” 柳老闻言沉默,负手回到桌案前。 孙山落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应该啊,在边关那么久,杀妖斩魔无数,似乎里面还有一个魔族是他抓住的,怎么会呢?难道是好奇?依他的性子也不怎么可能啊……今天白天还在外面行医,晚上回来吃了饭便直奔而去,闲庭宫的课也不上,如此行径,岂是他能做出来的,其中必定有原因,据说当时还有个女娃娃?很可能是去救人罢了,唉……七级浮屠,七级浮屠,究竟是杀孽还是浮屠?……” 旁边的柳老终于有些忍不了后者的絮絮叨叨,喝着茶道:“孙院长,你有话不妨直说。” 孙山落闻言顿时愁容尽去,从窗台上蹦到柳老身边,笑呵呵道:“老三,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估计你也猜到这阔刀是那小酒鬼的,我们在一梦江城都看过,知道这小子虽然面瘫,但绝对是古道热肠,还既有女人缘,所以今晚这混小子恐怕也古道热肠了一回,为了个女娃娃擅闯埋骨林,被江河下巡视时发现,挨了一记紫霄神雷远遁,倒是这刀落下了。” 柳老闻言,不动声色问道:“他的刀本不过三尺长的秋水雁翎,为何封印解开了?” 孙山落嘿嘿一笑:“所以我才亲自来找你啊。你不知道,这傻小子用解封印的法子压毁生生台,从生生大阵中逃了出来,不过却无法再将这阔刀封印。” 柳老不再说话。 听到此处,他已基本明白了孙山落的意思,那就是保住千亦。 从孙山落绕来绕去的话看,不难还原事实:千亦白天去行医回来后,得知某女同窗失踪的消息,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一路寻去,寻到了埋骨林,随后进入生生大阵,用解开雁翎刀上七十二道封印的方法,压毁生生台,从而破阵而出,但破阵后被巡视的江河下发现,受了江河下一击,重伤远遁,刀却没能带走。 虽然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柳老不得不承认孙山落看上的这个小酒鬼,本事的确了得,单是千里寻人,又悄无声息的潜入埋骨林这两点,同辈之中,几乎无人能及,之后破阵而出,更是接了江河下一击远遁,便是一些成名老怪也做不到。 问题是,他相信孙山落所说,也相信千亦并无歹意,但这话又如何让别人相信? 诚然,自己是七级浮屠的镇守者,总领七级浮屠一应事务,可毕竟还有其他的镇守者,江河下修的是天罡雷法,威力极大,一出手必是惊天动地,那么大动静其他镇守者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又如何能瞒下? 柳老的眉头渐渐皱起,道:“那女子是谁?” “闲庭宫新生,雨寻烟,似乎与九尾狐族有关。”孙山落回答着,脸上露出些喜色,他知道三弟如此说,多半是同意帮自己护住小酒鬼了,连忙道,“不如将那女娃蛙丢出去,说这一切皆是她所为。” “那雨寻烟什么修为?” “似乎是王境巅峰。” 柳老摇了摇头。 “那从七级浮屠里抓一个妖出来,说它逃狱未遂,被江河下当场镇杀,刀是接应它的人所留。” 柳老依旧摇头:“不妥,兹事体大,若漏洞太多,甚至会牵扯到有容国院。” 孙山落见三弟如此郑重,神色也慢慢静了下来。游戏人间太久,道行又极高,有时候他做事便懒得想,听三弟这般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眉头渐渐沉落。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黄岐拿着拂尘走了进来,看了二人一眼道:“有个叫君慎独的教习想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