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风未宁(下)
奈若的家,千亦是知道的。 不过在人情世故上,千亦向来缺少修行时的韧性,习惯于不急不缓,况且奈若明显因为他而性情大变,这时再去人家家中,似乎不太礼貌。 所以千亦选择继续在南城街行医,盘算这回去的日子。 济世医馆的郎中和南城街的混混,先后来感谢他,但似乎知道千亦不是凡人后,都没好意思用银两来酬谢,本来千亦并不在意,只是这些人每次说话时,总要加句“岂能用银两这等俗物玷污了小神医”,让千亦不免叹惋。 在他眼中,东西只有值得珍惜和不值得珍惜的,钱财能帮残夜买到鸡腿,能给病人买到药材,能帮他去有容国院上学,自然值得珍惜。 两个被千亦救下的少女也来过,但只来了一人,是三日后才来。 少女有些虚弱,脸上带着笑容,被一个十岁的孩童搀扶着,她没说太多感谢的话,只告诉千亦另一个少女不会来了,至于原因,千亦没问,少女没说。 看着少女和弟弟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千亦知道那一夜远不止恶有恶报那么简单,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曾经花灯如昼,如今月落星沉。 …… 沁香河的老者没变。 依旧带着自己的老仆在河畔下棋,千亦有一次清晨绕道去河畔,老者并不在那儿,他应该也有自己的事做,只是黄昏近晚才来。 春日绽放愈盛,日头愈来愈长。 有时千亦和玉不琢下完一局,夕阳犹在树梢。 玉不琢在最初连败给千亦后,似乎发了狠,棋风没变,防守却愈发的滴水不漏,常常给千亦无从下手的感觉,攻击则吸取了千亦的隐而不发,关键时雷霆出击,有绵绵无尽。 如此一来,千亦渐渐出现败绩,十来日过去,两人各有胜负,每一战必是苦战。 手谈之余,玉不琢嘴上的话也多了些,虽常常只是随意一问,但没几日,千亦发现自己竟把近些年的经历说了大半,而自己对玉不琢却一无所知。 不过看其气度和棋艺,千亦对玉不琢的身份也有所揣测,尤其是后者听到庭下雀时,冷哼了一声,说了句“那个臭棋篓子”,很容易让千亦联想到四大神将。 千亦已不是初到京都的少年,在君慎独的课上,千亦知道了许多鸿国的事,比如除鸿国外,鸿域还有数百个国家,上千个部落,其中疆域不输于鸿国的便有十个,鸿国除皇族外,分文武,“文”是以国师杜搬山为首的十道门,“武”是以四大神将为首的六王七候。 庭下雀,便是四大神将中的“朱雀”。 能骂庭下雀是臭棋篓子,而且语气不屑,显然和他下过棋,地位又相去不远,直言不讳的千亦很干脆的选择明说:“你是四大神将中的玄武、青龙、白虎?” 玉不琢没回答,却说起千亦行医的事,问他行医多久,可曾治过妖兽的伤和毒? 千亦回答之际,心中渐渐了然。 …… 何方宫宫主的计划似乎落了空。 守在界门挑战的学子愈来愈少,一半是被雨寻烟打怕了,一半是临近青霄石的排行之战,许多学子都用课余时间发奋修炼,力图拼个好名次,因为除去刻在青霄石上的榜单外,《国院小报》还会将前一百的学子罗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众学子自然不肯放过。 千亦偷得清闲,每日回山后,吃过晚饭,挥刀万次,出刀一次,修炼魂念后安睡。 很快,一月时光便被愈见温暖的春风吹走。 就在千亦准备再行医一日,便收拾东西回学宫时,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奈若连续三日没来后,来了个身穿戎装的大汉。 大汉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肌rou虬结,孔武有力,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千亦便感知到地面因不堪重负带来的振动。 大汉走到近前,直接遮去千亦半边天,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战鼓锤擂,一身紧缚的戎装似乎随时都会因承受不了他巨大的力量而爆开。 千亦注意到大汉身上的戎装是山岩色的深黄,内里又是海水的幽蓝,这种特殊的戎装只在边关东到海才有,千亦对边关的将士一向都觉亲切,正要说话,不料大汉忽然一拳轰来! 这一拳非同小可,方出拳之际,风雷大作,宛如神霆崩于眼前,然而随着拳头轰出,风雷声反而尽去,像是没学过拳法武功的大汉寻常一拳,但千亦的脸色瞬间便凝重起来。 大汉的修为分明是到了天境甚至更高的境界,出拳无声无息,那一声惊雷之响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提醒,不想偷袭罢了,而周围空气无丝毫波动,则是对鼎力控制已到极高境界,尺寸之中,可伤一发,另发无损! 千亦虽不知大汉为何忽然出手,这没有恨意和杀意的一拳,却清晰的宣泄着愤怒,当即不再迟疑,脚下扎根,已是一拳迎击而上! 这一切便在眨眼的功夫,前一刻千亦还在给病人切脉诊断,下一刻已反手与一名大汉的重拳轰在一处。 千亦莹白渺小的拳头和大汉黝黑结实的巨拳,反差极大,但三息之后,大汉咳血倒退三步,千亦缓缓收回拳头,站起身来,身下的板凳化作一堆木屑,随风而散。 有些惋惜的看了看,千亦问道:“你因何事而来?” 大汉打量了千亦一眼,有些惊讶和惊喜,嘿嘿一笑,二话不说,竟是又一拳轰来。 与方才的一拳又有不同,此拳无声却有光,璀璨的白芒中拳意如山崩海啸,铺陈压来,千亦感受到的不是一拳,而是漫天拳影! 少年皱下眉头,大汉方才那一拳只是想教训自己,这一拳才是拿出了真本事,正要出手应对,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不要!吴伯——” 大汉是奈若的吴伯,奈若爷爷当年的得意弟子,在边关东到海打拼五十年,如今归来。 事情已经明朗,只是千亦木讷不知。 吴伯冷哼着想说什么,但终究在奈若莹莹泪水淹了下变作愤怒的一挥袖,转身而去,奈若看了千亦一眼,没有前些天的刻意冷漠,似乎凄惘,似乎释然。 第二件事是残夜寄了信。 信的内容很短,继承了残夜一贯的粗豪作风: “小子,你在京都先玩着,前些天活动筋骨,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儿,本老帅夫决定亲自去探察,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你自己做事悠着点。 “还有,一个兵娃子死了,死前他让把他的婚事退了,正好在京都,给你了。” 千亦移开信纸,下面是一纸婚书,还有一个系着红线的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