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乱云飞渡(十一)
梧桐深院春未归,落叶堆叠阻春回。 作为天宫学子,周轻渡的院落无疑暮气重了些,满庭落叶,积年而枯,更像是一个辞官告老之人的住所,似无人打扫,又似无心打扫。 与院落外面不同,院中雕梁画栋,碧瓦朱甍,装潢得极为雅致,雨寻烟穿过假山池塘,小桥流水,方才望见掌灯的厢房。 然而少女的步子却停了下来。 清眸看着人影晃动的绮户,愈发冰寒。 高亢尖锐的呻.吟声正从厢房中传出,声声入耳,意乱情迷。 雨寻烟只停了片刻,下一瞬,一柄长达三丈的巨剑聚雨而成,波光莹莹,剑锋凌厉,带着沉闷的呼啸声轰然向厢房撞去。 “哧——” 一匹赤练从门缝中飞出,在巨剑即将撞上大门的刹那,飞速于半空中虚画太极,一寸方圆的太极熠熠生辉,如岳而矗,硬生生将巨剑抵在门外半尺,不得寸进。与此同时,厢房中的呻.吟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急促。 雨寻烟脸色苍白如雪,忽然“哇”一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三丈巨剑也随之而碎,轰然落地。 雨寻烟望着数丈外的厢房,呻.吟声不断涌入心间,她深吸一口气,就地闭目盘坐。 身外落雨寥落,渐至于空寂悄然。 问花剑从雨中归来,轻轻依在少女身旁。 丹田的剧痛让雨寻烟恢复了清明,虽然心中怒火炽烈依旧,但已不是初时的不顾一切。 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出,意识到自己并非举世无敌。这里是天宫如海,天才云集,妖孽横行之地,任何一人都有不输于自己的资质,任何一人都不容小觑。 而她从未名山谷赶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极其消耗鼎力,此时鼎力已不足平日的两层,以此等孱弱之力去为千亦报仇,无疑是痴人说梦。 雨寻烟意识到这一切,她便旁若无人的开始打坐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呻.吟声终于在久久的高亢中化作绕梁余音,厢房中窸窸窣窣,一名女子的身影在绮户上愈映愈深。 “吱呀”一声。 人影重合,女子推门而出,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红衫。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盘坐庭中的雨寻烟,声音带着三分魅惑,三分妖娆,三分薄怒:“我当时谁脾气这么大,原来是个小美人啊,啧啧啧啧,看来周师弟又有福享了,奴家也不用这么辛苦,就是……胸小了一点。” 雨寻烟在这时候睁开眼。 睁眼与女子的话无关,而是鼎力已恢复巅峰。 她倚剑而起,冷冷说道: “让开。” 女子闻声一阵咯咯娇笑:“哟,这么着急啊,要不要奴家帮你告诉周师弟一声,衣裳先不要穿了?不过休要怪奴家没提醒你,周公子可是很厉害的哦,到时候可别承受不起。” 雨寻烟已不再说话,玉足轻点,庭中炸起一道惊雷。 雷光自残影散处而起,长剑挥处而止。 身随剑动,剑动雷鸣。 耀眼的白光笼罩一切,将庭院最角落的尘埃都显露出来,门前的女子脸上闪过一抹惊色,云雨时留下的潮红还未褪去,雷霆便已扑至近前。 千钧一发之间,女子只来得及将身上的红衫祭出,形成一个磨盘大的太极,便闪身往旁侧滚去。 之前还让雨寻烟的巨剑无法寸进的太极,此时在雷霆面前不过是摧枯拉朽,瞬间便化作漫天碎布。 好在女子本意也不是要拦住雨寻烟,只是想给自己争得逃命的一息时间! 然而等她险之又险的避让开去,她才不敢置信的发现,方才若自己有半点迟疑,绝对已身死道消! 死亡擦肩而过,女子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间不着片缕也未曾发现。 另一处,雨寻烟化身雷霆,剑起万道电芒,直冲厢房而去。 离门尚有一丈之远,房门便化为齑粉。 不过,周轻渡的身影没有出现,在房门破碎的瞬间,庭院中无数落叶飘然而起,凝成一只巨掌,横在雷霆之前。 势大力沉的两击相撞,却是尖锐刺耳的切割声,无数落叶破碎飘零,然而巨掌始终凝而不碎。 雨寻烟的身影从雷霆中显露,虎口破裂,嘴角溢血,却顽强到固执的挥剑不放。 这时,厢房中终于走出一道身影,身穿天宫学子衫,头戴羊脂白玉,两缕青丝垂在耳畔,风动,发止。 他从万叶飘飞中而出,衣衫片尘不染,又自雷鸣寒剑过,片缕不伤。 没有做施任何道法,也没有动一分眉眼,昏暗的庭院便无端明亮起来,如同神人临世。 周轻渡看着雨寻烟,像看着地上的蝼蚁,面色不喜不悲,淡淡问道:“你是谁?” 雨寻烟不答,万叶凝成的巨掌忽然拍出,一股沛然伟力排山倒海压来,直接将雨寻烟拍飞出去。 雨寻烟半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问花剑却脱手而飞。 “骨碌碌!” 少女狠狠摔在地上,又滚出数丈远的距离。 周轻渡的注意力却在别处,他伸了伸手,远处的问花剑落在他手中,几经挣扎后,终归于平静。 “你是谁?” 周轻渡继续问道,心不在焉如同自言自语。 雨寻烟已无力从地上站起,方才一式雷霆剑抽空了她的鼎力,接着又硬受了巨掌的一击,此时吸收的鼎力只够维持伤势不再扩大,身体几乎失去知觉。 一种无力和愤恨从心头涌起,雨寻烟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如千亦盘坐荒芜一般,盘坐在枯叶之上,晚风萧萧,再也拂不开她的清眸。 她为千亦报仇而来,仇未报却被仇人所辱,又怎肯让千亦再被羞辱一次。 周轻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他不动声色,有容国院禁止残害同门,但不禁止斗法,上百片落叶飘然而起,悬在雨寻烟头上。 “从现在起,你若不说,每一息,每片落叶便摘去了你一年寿元。” 说话间,三片落叶已悠然而落,落时轻柔,但落在雨寻烟身上却如万钧巨石砸下。 雨寻烟再出吐血,却始终一声不吭,终于在第六十片落叶飘下时,昏迷在地。 周轻渡一直看着雨寻烟,直到一百片落叶全部落下,才收回目光,眉宇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皱眉。 旁边的女子走了过来,脸上浮起忧色:“她会不会死了?” 周轻渡没有回答,挥了挥手,镶嵌在院墙的书童滚倒在地。 “你去把东西准备好,随我一道回府。” 说罢,看也不看庭中的两人,拿着问花剑,径直向外而去。 雨寻烟恰巧倒在他要经过的路上,周轻渡像是踏过一个石阶,一脚踩在雨寻烟的身上,飘然远去。 寂静的庭院晚风刺骨,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人可以走,把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