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对峙王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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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苏纳言没有听错。 桑先生刚才确实说了,是王局长亲口告诉他的。 苏纳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桑春秋。 “王局长,亲口告诉你?” “没错。” “他为什么会……” 凭借苏纳言的常识,一个县城的警局局长与一位商人频繁见面,这无可厚非。可是在如今这样的国家局势下,一个县城的警局局长,频繁与一个日本人见面,并且这个日本人还明显与侵略军有关系,这便是说不过去,甚至可以彻查到底、严肃处理的问题了。 “当然是面对民国第一侦探之后,”桑先生拍了拍胸脯,“当即就五体投地、服服帖帖,从头到尾一句不落的,都招了。” “放屁。” 苏纳言这一下子没忍住,竟然说了脏话。 桑先生惊呆了,瞪圆了眼睛看着苏纳言。 “小苏,你刚才说我……什么?” 看着桑先生的表情,苏纳言突然也觉得自己太失礼了,想办法解释。 “我是说,王局长庸庸碌碌,把警局管理的乌烟瘴气,这种人说的话,就像放的屁一样。” 桑先生认真地摇摇头。 “不,不是放屁。他是十分认真说的。这种人有个特点,他们越认真地办事、说话,你便越觉得他们在放屁、拉屎。” 对面的托马斯先生听到这里,也不禁挑了挑眉毛。 桑先生继续说—— “小苏,刚才我曾告诉你,我找了吴子秀尸体的第一发现人问话。那名警员说自己在汇报了王局长之后,按照王局长的指示向县长汇报。我察觉了其中不合常理之处,略施手段,便成功地让他说出了实情。 “那警员在发现吴子秀的尸体后,立即给王局长家致电,可王局长却不在家。他又给王局长姨太太的宅子、经常光顾的青楼酒楼打了电话,都没有王局长的消息。情急之下,自作主张,打了苏公馆的电话,越级汇报了此事。” “没错。” 苏纳言点点头,“所以王局长当天夜里神秘外出,造访了一个不能跟外人说的地方。” “不。小苏,这就错了。王局长可能在任何地方,仅仅是在家、外宅、青楼、酒楼找不到此人,并不意味着他就行踪诡秘了。 “他有可能在新结实的小娘子那里,也有可能在什么朋友家喝酒,甚至有可能干脆就在外面呆着,什么都不做,在街上闲逛或者在公园里坐着。 “重要的是,我还真很有兴趣知道这个王局长到底去了哪里。” 桑先生像是故弄玄虚地眯上了眼睛。 苏纳言听的发愣。 “你为什么会对王局长格外感兴趣?” “还是那个原因,整桩慈溪县城纳入军管的事宜让我格外在意。 “你们想,我被请来的名目是调查重案凶手吴子秀被害一案。我的到来,势必会让一个人颜面扫地,甚至会让他肩负起办案不力、监管不力的责任。这个人就是王局长。” “可这个军管需求是我父亲苏县长提出的?!” “对!” 桑先生眼睛发亮,“你小子又长进了。” “这便意味着,我父亲苏县长要置王局长于不利的境地,甚至会让他被追究责任?!” “是啊。的确如此。 “我本以为来到这里之后,一定会见到县府与警局之间的紧张气氛。警局上下一定会把这件案子的责任扔的干干净净。 “可不料,情况正相反,王局长堆给我海量的案件信息,对于卷宗和相关证人也不加限制。当时我便纳闷,这位王局长心中没有恨意吗?或者这位王局长实在愚钝,没有体会到县长此举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小苏,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离开警局时,我评价王局长的话吗?” 苏纳言记得,当时桑先生直截了当地讽刺了局长,说他当官僚曲意逢迎是一把好手,干自己的本行却是惨不忍睹。 桑先生点点头。 “不错,我对他的评价是十分中肯的。这意味着,以王局长的政治智慧和官场嗅觉,绝不可能不知道县长的决定是在葬送的自己的政治生命。” “那王局长为何如此配合?他觉得自己确实对吴子秀被害负有责任?” “当然不可能。我民国的官员没有一位是真的认为自己身上肩负责任的。王局长概不能例外。 “尤其在我看到将两起妇女被杀惨案也算在吴子秀的头上时,我便知道这位王局长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苏纳言一惊。 “桑先生,您刚看卷宗就知道两起女性惨案的凶手不是吴子秀了?” 桑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小苏,看来这两起案件真的是你心病啊!一说起这两起案件,你竟然又称我为先生,还用了敬语指代我。看来你是十分希望能够得到这两起案件的破案思路啊。” 苏纳言沉默了。 桑先生的话正中下怀,苏纳言确实期盼着桑先生能够给他一些提示,好顺利侦破这两起令人头疼的命案。 桑先生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小苏你要是从我这儿能学到点东西,侦破命案不在话下。要是你真的蠢到不开窍的地步,那么贵县这些破事结束之后,我告诉你凶手是谁也就是了。” 说罢,桑先生得意洋洋地再次掏出纸烟,点燃了。 苏纳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既兴奋又难过。 兴奋的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如心病一般的两起命案了;难过的是,自己毫无头绪云里雾里的案情在大侦探眼里看来竟然如此简单,只看到卷宗就知道了凶手是谁…… 桑先生兀自接回了此前的话题。 “综合考虑了这些关于王局长的情形,我便推测有两种可能。第一,王局长自愿献身,替县里承担起责任;第二,杀害吴子秀的真凶即便查出来,也不会对王局长有什么影响。 “这我便愈发好奇了,这些人究竟布了个怎样的棋局?” 桑先生说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亢奋了起来。 “于是,我选择当面锣对面鼓,和王局长过过招。” 苏纳言十分投入,听到这里也不禁握紧了拳头,替桑先生捏把汗。 “桑先生,您是怎么和他过招的?” 桑先生神秘一笑。 “很简单,放出命令,找王局长问话。过了没多久,王局长就坐在我面前了。那可是他的办公室,可我却坐在他那个舒舒服服的真皮座椅上,而他则只能直着腰杆坐在大办公桌的对面。” 没错,这一点苏纳言有印象。王局长办公室给来人坐的椅子是木制,椅背高高直立,坐的部分却又窄又浅,这样来人不得不正襟危坐。局长和来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就这样在没有开口说话时就确定了下来。 “我看着王局长,半天没有说话。这王局长也是个人物,竟然也微笑着看我,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接着我笑眯眯地说,吴子秀被害一案,我已有了想法,两日之内会将真凶及其他一并查到的情况向省府警察厅长章银亭先生汇报。
“没想到,王局长竟然一脸夸张的喜悦表情,几乎拍着大腿说什么上差不辱使命,替慈溪警局解决了大问题。还说要向章厅长私下致电,表彰我在慈溪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 苏纳言也不禁感慨,“这个王局长的城府真真深厚,并非等闲之辈啊!” 桑先生却笑着摇摇头。 “不,我看他这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状态,反而放松了许多。我当他是棋力如何高超的棋手呢,原来不过如此。” “啊?” 苏纳言一愣。 托马斯先生却已经云里雾里听不明白了。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最擅长的政治吗?不明白……” 桑先生:“托马斯先生,这就是徒弟和师父的区别。为什么你是徒弟,我是师父呢?都让你明白了,我不饿死了?” 苏纳言:“桑先生,为何说王局长那样反而让您放松了呢?” “因为他的表演实在太严密了,他的台词也都是在脑海中设计好的。我最怕的其实是随性,无招胜有招。而王局长这种设计,反而能让我窥见他编好的台词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潜台词,就像看一个水平一般的剧作家的戏一般。 “既然情况如此,我便直截了当地提问。在向章厅长汇报之前,我还须了解一些情况,以保证没人能逃脱他本应承担的干系。王局长,案发当晚你在什么地方?” “王局长怎么说?” “他似乎准备过这个问题,几乎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回答。他说案发当晚,他在四国饭店与外国友人吃饭,谈得很晚几乎深夜,主要是关于本地治安和一些对外事宜。” 苏纳言:“所以您就直接来这里调查了?您不怕他在骗您吗?”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答案能够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说明他早有准备。那么每句话就都是他设计过的剧本了。记得我跟你说的侦探第一课吗,小苏?对方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说。 “王局长本可以说他在四国饭店会朋友。为何特意强调外国朋友?为何又刻意强调谈论的话题? “他在用外国人和县城治安外事的由头,堵住我进一步的调查。要知道,四国饭店是由外国人创始并管理的场所,对于中国人本就瞧不上,更不会将任何客人的信息透露给中国人。另外,外国人在我们这里又是一等公民,一旦涉及到查证外国人身份等信息,中国人就彻底没辙了,只能祈求对方的配合。王局长深谙这一点,也明白如果他撒谎的话,民国第一侦探一定会发现。所以王局长冒了险,却也是走了最安全的一步棋。他说的全是实话,但并不是全部的实话。他认为只要他自己不再透露,我也没办法得到更多信息。而就算我找到了个把的目击证人,也都可以证明他在案发时就在四国饭店。可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到他见了谁、聊了什么的信息。 “这也就是说,案发当夜,王局长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他没透露的信息才重要。那就是,见了哪个外国人,谈了什么事情。” 苏纳言突然有一种感觉,桑先生似乎在玩弄政治和人心上格外在行。 可苏纳言还是在想另外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桑先生想多了呢? 桑先生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指了指窗外。 “我盯着他很久了。现在你还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苏纳言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