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一章 极乐三脉

    鬼哥回到小阁楼内，右手青黑已然及肘，散发出一股灰败腐朽之味。这是强奏无稽琴的后遗症，大概两个时辰之内，生机气血不能再充盈左臂。

    一层层死皮腐rou剥落下来后，露出了其中清朦朦的骨光来。展了展骨指，知道并无大碍，这才取出七劫钵疗伤。

    “老鬼，先前干么不理我，现在又急火火的让我回来。”鬼哥一脸的不以为然。

    老鬼冷哼一声道：“你是猪么？为什么尽干蠢事？”

    “你是说血牙龙尊？我不过是敷衍他罢了，这不是正要与你商量。”

    “商量？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他既然找死，你成全他就是了。你干的蠢事何止这一件。第一，若是与赤陀战后便即认输，岂会招来这么多仙士的注意。第二，既然出了手，为什么不彻底干掉姓佟的。第三，平手也就平手了，你何以就此放过彭氏那小妞？”

    老鬼连珠炮似的发问，鬼哥老脸登时一阵发热。他今日处事的确有诸多漏洞，结果是一个不进不退，徒招敌视而未得半点益处，于后日之计有大害而无一利。虽然当时他自有这么做的理由，但老鬼的指责亦无可辩驳。

    “是我思虑不周。”鬼哥叹了口气，又道：“佟言非难杀的很，你是明白的。月灵她……毕竟是秀儿的meimei。”

    老鬼厉声喝道：“我恨的就是你这种拖泥带水的性子。你对我魔道何来如此偏见，即使你的魔道功法有释门功法一半造诣，今日要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我先前就提醒过你两次，她是极乐的后人，要你小心行事，你居然没有采取任何手段。你不是听不懂，而是仍觉自己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所以不愿意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鬼哥登时哑口无言。扪心自问，他对魔道的偏见是有的，而且很大。即使已经成就了魔天，他对魔功一直是不冷不热，戒防之心甚重。而他从一个乞儿走到今天，骨子里自视不高也属自然，做人且意犹未尽，许多事不甘平，又岂能就此以神仙自居。

    “道心一就，乾坤自成。你这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就绝没有回头之路。凡心之内倾乎所有，皆是道心大敌，杀之唯恐不尽，岂能再滋而养之。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任何一丝凡念皆是道心的漏洞。千里之堤尚溃于蚁xue，从虚无飘渺中筑起的道心就更需谨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今日一战，姓佟的给你上了一课，这好的很。现在你明白自己的缺陷有多大了么。凡能逾越大境界对敌者，尽皆身具超越本身境界的力量，这种事并不新鲜。在你眼里，佟言非的皮毛道法似画虎类犬。但你的道心在真正的仙士眼里，恐怕也只是镜里空花。”

    “灵机、境界、功法、经验、感悟，你还没有一样合格。因为你修行的时日实在太短，进境又太快，错漏百出不足为怪。但也正因如此，你所遭遇的敌手和凶险也会更多更大。我思来想去，除了运气之外，能有助于你的竟只剩下了‘慎行’两个字。”

    “小子，你不要怪老夫。有老夫在时，你尚且一再险遭生死大劫。他日老夫一去，这世上能帮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你这样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啊。”

    鬼哥震惊之余，心下一阵阵感动。在这个世上若说有一个人真正关心爱护自己，那么也就只能是老鬼。可是这唯一的一个人，也恐怕不久便要离自己而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自己穷了，也明白了自己确实从未富有过。但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起码还有这么一个老不死。

    想到这里，鬼哥精神一振道：“依你之见，干掉极乐是否有可能？”

    老鬼略一怔，然后便满意道：“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却渺茫之极，极英这两个字的含意你还不懂。极是极限，世间灵力至此而绝顶。英是灵英，化实结英以正神纲，由此才可载道通玄。灵英的坚固程度，远甚你见闻过的任何事物，几乎是不可破坏的。莫说是你，即使像九银那样的明实圆满境界也不敢做此妄想。”

    鬼哥继续问道：“那你当年是如何打败极乐的呢？如有同为极英境界的血牙出手，难道仍然办不到么？”

    老鬼摇头道：“你不懂。极英修士几乎是不可被真正杀死的。我当年破了极乐的道心，也湮灭了她的元神和躯体。但即使是同为极英境界，也只能知晓自己的灵英所在，而感应不到他人的灵英。既然感应不到，那么要毁去自然是不可能了。这样一来，仅剩的极英也许直到寿元断绝也难复活，即使复活了也未见得能再走到鼎盛的高度，与被杀死已经没多大区别了。”

    鬼哥登时惊讶道：“那即是说，我们根本奈何不了极乐，血牙老儿是在骗我？”

    “这也不尽然。”老鬼沉吟道：“我当年以天魔解体惑敌，道心随着灵英隐藏了起来并未被毁，只需滴血重生重新寻回道心，复元便指日可待。但极乐则是以残存道天吸引悟道之修，借其感悟之力重塑道心，这是完全不同的。即使她道心重就，也仍然需要一个寄体宿魂，复元过程要艰难得多。”

    鬼哥的眼睛一亮道：“那么我们在她这副寄体上打主意，岂不胜过硬撼道天。”

    老鬼嘿嘿一笑道：“这事我本想到时再告诉你的。老夫看得出来，说起挑选寄体，其实彭氏姐妹都是极上之选。不过老夫现在也不能确定，那道天最终会选择哪一个。你的魇术对仙君道天影响怕是微乎其微，到时须得与寄体两相照应才会生效。可是现在你弄丢了一个，这事就难办了。”

    鬼哥挠了挠头道：“现在去夺恐怕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血牙这老儿有什么利用价值？”

    “哼，极乐选在这个时候复活，多半是冲着老夫来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道心种魔大法施加在她寄体之内，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但这种法术要求太高，你我都不能用，只能退而选择魇术。只要让她不能来仙屿添乱，目的也就算达到了。一旦老夫复元，她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血牙，哈哈，不是老夫瞧不起他。凭他那几手玩意，连给极乐提鞋也不配。你知道他的仙君之位是怎么得来的，他靠着龙族寿数无算，从成为仙士开始就一直闭关，生生熬了四五万年，硬是憋成了灵英才敢出关。在当年仙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什么龙尊，出了名的缩头乌龟。”

    “他出关之后也算是一方仙君，小辈面前一味妄自尊大，可是在仙君的比斗中就从来没赢过。后来干脆就不出现在仙君的圈子里，反而找了个低等宗派去称尊作祖了。至于他的下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先被夜叉昊天战神生擒，拔了一颗本命龙牙后，又送给极乐当做了寿礼。这样一个鼠辈绝对不能指望。虽然没法顺势把他灭了，要防他一手却是必然的。”

    鬼哥闻言不禁瞠目结舌，犹有些无法置信。回想起血牙龙尊当时的那股气势，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窝囊废。回想起他的满口胡柴，以及在夜叉仙宫内偏偏没有与他的傀儡交过手，鬼哥此时倒也恍然大悟。仙君之中也有这样的货色，这还真是世间奇闻。

    老鬼语气一转道：“不过他毕竟是个极英修士，若是有意加害于你还真是个问题。叫你留下赤陀，正是为了此节。须得我亲自施为，到时他若真敢有不轨之举，必吓破他的狗胆。”

    极英修士再弱，也仍是个极英修士，而号为仙中之君。而严格来说，鬼哥仍只是个元婴修士，要他去理解仙君的世界，无异于夏虫语冰。

    但老鬼更坚持认为，他的修为和实力已经不能用常理测度，早一些接触到仙君级别的力量没有坏处，这种见识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

    道心种魔大法是一种极其高深的魔道神通，不但需要真正的魔天道心来施展，更需要无比强大的魔元支撑，这一点即使根基雄厚如鬼哥也远远不够资格。

    老鬼需要亲自驻留赤陀之身七个时辰，这式伪造的道心种魔才能勉强以假乱真。鬼哥很担心老鬼的消耗太大，只是几番劝阻尽数无果。

    老鬼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是否舍得为彭月秀施加魇术。虽然鬼哥的魇术造诣已然甚高，可以尽量让她少受些痛苦，但魇术对元魂的伤害不可谓不大，尤其她一个脆弱的元丹修士，真不知此后要受多大的遗害。但此事干系实在太大，鬼哥犹豫了一时，终究是悄然动了手。

    五色王朝的皇宫坐落于天南夜明山之中，奢华炫丽如天花乱坠的宫殿之上，五色神王正负手望天沉吟不语。

    在一旁等候了多时的五色公主忍不住催道：“父皇，逍遥门必有重大图谋，我们绝不能让那姓佟的得逞。”

    “梦儿，不要急躁，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去年百仙大会之上，由金原东华老祖和妖云牛天尊首议，仙路回落之前诸方仙士不能出手，我朝也是签了法契的。这个时候违契，定会招来各方的攻讦，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就更加要大做文章。那样一来，本朝就会陷入大危机之中。”

    一个华服衮袍英年男子从殿角走来，身上镶嵌的诸多宝石琳琅生辉，边走边说来到这对父女之前。

    王色神王立时开颜笑道：“羽弟，你总算是回来了。如何，都得到了什么切实消息？”

    这英年男子正是此代五色王朝第一高手白羽小明王，他颔首道：“王兄，我与毗蓝、胜军、大巴蛇几位深谈了一次，他们也都一致认同我的看法。看来十恶极乐天的确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似乎极乐仙君确实将要复位。究竟她是否会就此复出尚不得而知，但此事却另有玄机。”

    “另有玄机？你细细说来。”五色神王略有讶色，表情甚是凝重。

    白羽小明王道：“首先是时机。极乐道天一贯吃人不吐骨头，最近两次显化，却都给了那些小辈足够的好处，结果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乱局。仙屿现世在即，极乐道天反而在加速觉醒，不但是我们疑神疑鬼，恐怕仙界的那群人也很紧张。一旦极乐或者受其蛊惑者加入角逐，此中的变数会更大。”

    五色神王点头道：“只是摆摆姿态，就致人疲于奔命，这个时机确实掌握得很好。你继续说。”

    “其次，必定还有人与极乐勾结，暗中为其张目。此人虽然还没有浮出水面，但想来已不远矣。”白羽小明王面犯难色，这几句话便有些吞吞吐吐。

    五色神王叹了口气道：“羽弟，你的意思我知道。当年你一力主张灭了十恶极乐天，凭你我之力，再请得金士奇与毗蓝巴蛇几位，此事当然可以办到。但我当年却否决了此事，不料你还是耿耿于怀。也罢，今天我就告诉你真正原因。”

    白羽小明王连忙躬身道：“臣弟不敢，请王兄指教。”

    五色神王苦笑摇头道：“许多年来，你们都只知晓我五色一族是从妖族而出。但除了诸代神王，没有人知道我们同样是极乐血脉的分支。”

    “什么？怎么会这样？”白羽小明王与五色公主的面色同样震惊。

    “错不了的。我孔氏五色孔雀一族，极乐宗的三目彭族，以及西方鬼林雨枭一族，其实都与极乐仙君有血脉联系。我们与极乐道天之间，是有无形道契挟制的，所以旁人可以觊觎极乐道天，但我们不行。极乐复位，逆血归流，这样的事孤王不会做，彭族又已没落，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已经相当明显了。”

    白羽小明王惊道：“原来是枭王，怪不得如此难缠。那么王兄谴梦儿靠近极乐道天，用意也是如此了？”

    五色神王微笑道：“三族继承不一，见解自然南辕北辄，说服他们是不可能的。但他们要想得逞，孤却不能听之任之。枭王雄才大略，极乐尊者智慧广远，独我孔白侯一介草包，这不是很好么？那二位一个已经累死了，还有一个也快气死了，本族康宁长泰的时候就要到了。”

    五色公主撇了撇嘴道：“父王，那孩儿该怎么办？”

    白羽小明王一阵长笑道：“梦儿，王兄的心思你还没有明白呢。这极乐道天的复元过程，一直是那两族在暗中推动，却又一直没有成功。即使是成功了，也不能让仙君复生在其他人身上，否则就是族灭之祸。现在你知晓自己该怎么做了么？”

    五色神王露出一丝慈爱的神色道：“要他们死，但最好不要自己动手，即使动手也不能被人知晓。我和你羽叔不能出手帮你，此事别人也不能参与，不过我密室中那几件仙器你可以取用了，懂了么。”

    五色公主眼中一亮，立时目流神彩，重重点了点头，就向殿后跑了过去。

    待她去后，白羽小明王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沉声问道：“王兄，你这是要……”

    五色神王摆手长叹一声道：“羽弟，明日起我就要闭死关，熬过这第二灾的希望并不很大。若我就此道消，梦儿又不得天眷，支撑本族的担子就要你来挑了。这五色仙经，也是时候交给你了。”

    白羽小明王手中蓦然多了一个长匣，赫然正是本族至高无上的五色仙经匣，他惊呼一声再抬头时，却发现兄长已经不见了踪影，富丽堂皇的宫殿中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