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久别重逢后
一路风霜,光弼护送莺莺母子终于到了灵武,他打听清楚子仪的住址,带着莺莺母子登门拜访。 管家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静乐公主牵着念秀兴奋地迎了出来,“莺莺姐,我数着日子在等你,你终于来啦。”说着,她将手里的念秀往莺莺和光弼面前推,同时低头笑道:“明儿,你还记得莺莺阿姨吗?还有光弼叔叔,他们以前都抱过你的。” 小孩子笑着别开脸去,静乐公主伸指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道:“半点礼貌都没有。” “孩子还小嘛。”光弼宠溺地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摸着特别舒服,光弼想起静乐公主刚刚对念秀的称呼来,问道:“嫂夫人刚刚叫他什么?”光弼以前都叫她公主,如今当着郭家仆人的面,不得不改口称呼“嫂夫人”,感觉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明儿。”静乐公主解释道:“孩子他爹给他取名郭明。” 这个“孩子他爹”自然是子仪了,原来念秀也成了子仪的儿子了。听到静乐公主那一声再平常不过的“孩子他爹”,光弼心里酸溜溜的半天都平静不下来。 “子仪还在节度府里没有回来,你们先跟我进去坐坐吧。” 静乐公主带着光弼和莺莺进郭府歇息。别来数月,此刻再见面,那个亲热劲儿就甭提了。 静乐公主牵着郭明,她身边始终形影不离地跟着一位怀抱婴儿的中年妇人,光弼和莺莺还在大门口就注意到了。大伙儿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莺莺指着那妇人怀里的孩子率先追问道:“meimei,这是你的小宝宝吧?” 静乐公主还没说话脸上就笑开了花,莺莺走到那妇人身边细看,白白胖胖的一个婴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呢。莺莺道:“好可爱,rou嘟嘟的,面貌跟你家那位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莺莺话音未落,只见一股细细的水柱冲天而起,直直的往她脸上喷来。莺莺惊叫一声,慌慌张张后退不迭,但是脸上早已给喷了不少。 光弼赶紧掏出一条手绢给莺莺擦脸。莺莺无奈地笑着对静乐公主道:“你这宝贝给我的见面礼未免也太刁钻了点。” “大概这就是他的欢迎方式吧。”静乐公主也笑了起来,说:“宝宝已经两个月了,子仪给他取名郭曙。” 静乐公主笑得甜蜜蜜的,显然陶醉在这宁静幸福的小日子里了。光弼不用问也能猜到子仪平时有多疼她。想着她和子仪卿卿我我的样子,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寒暄几句之后,莺莺就把话题转到她所关心的人身上了。静乐公主笑道:“我已叫人通知了子仪,我想你们中午应该就可以看到他了。” 静乐公主口里的那个“他”自然就是李怀秀了,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魂牵梦萦的爱人,莺莺一时兴奋难抑。 静乐公主找个借口支开小宝宝郭曙的乳母,然后叮嘱莺莺道:“你们见面,如果他问起我来,你就说我失踪了,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也在灵武。” 莺莺关心地问:“meimei真的再也不要见他了吗?” “不见了。”静乐公主想也不想就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见了他,天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我还是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吧。” 光弼和莺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静乐公主的顾虑或许是对的:如果让李怀秀知道静乐公主和念秀的存在,他一定不会同意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别人去抚养。 还没到中午子仪就回家了,他领了一位客人回来,那就是莺莺日思夜梦的人了。为了避免静乐公主难堪,子仪在回家之前就已派人知会她悄悄避开了。 光弼和莺莺被下人请到客厅,子仪和安重璋已在客厅里等他们了。 安重璋还在半路上就从子仪那里知道:莺莺带着儿子来找他了。忽然听到妻子的消息,而且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激动得几乎要发疯。到达郭府,子仪请他稍坐,他哪里还坐得住啊,虽然只等了片刻,他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一看到莺莺的身影,他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和孩子。 男人的怀抱温暖、坚实,那一瞬间,莺莺泪流满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紧紧偎依着,一时相顾无言,唯有眼泪默默流淌。 光弼也是百感交集,子仪却像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样自然地迎了上来,微笑着张开双臂抱住他,光弼感觉自己的身子僵硬起来,连动一下都不能。子仪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光弼,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光弼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湿润起来,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子仪轻轻放开他,按着他在胡凳上坐了下来。 光弼半天才回过神来,总算想起客厅里还有其他的人,他揉了揉眼睛,只见李怀秀小心翼翼地抱着念远,莺莺埋头靠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子仪唤来管家,吩咐他赶紧安排厨房设宴招待贵客,管家领命下去。子仪走到安重璋身边,笑道:“恭喜你们夫妻团圆啊。”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郭大人和李将军……”安重璋哑声道:“大恩不言谢!以后两位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只管使唤就是。水里火里,我安重璋绝不皱一皱眉头。” 莺莺疑惑地盯着自己的丈夫,诧异地问:“你怎么换名改姓了?而且还跟安禄山一个姓!” “为了报答我现在的父亲,是他让我再世为人!”安重璋颤声道:“世上已经没有了契丹可汗李怀秀……” 莺莺见他太过激动,赶紧轻轻捏着他的臂膀,搀着他坐了下来,柔声安慰道:“一切苦难都已经过去了。” 安重璋告诉莺莺他这些年的经历,光弼和子仪也都坐了下来,静静倾听着。 “李怀仙率领族人投降了安禄山,被那狗贼扶为契丹可汗,于是他也跟我翻脸成仇,为了稳坐可汗宝座,他也帮着安禄山派人拼命追杀我。 逃亡久了,我的亲卫渐渐也不堪忍受跟随我没完没了的亡命天涯了,一个夜晚,我贴身使唤的一个亲卫暗算于我,但是我命大,侥幸没有丧命。我负了重伤,千钧一发之际我拼着生命危险,空手夺了那个已经背叛了我的亲卫的腰刀,然后杀了狼心狗肺的他。 众叛亲离,我陷入绝境,趁乱独自逃命。自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契丹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就去大唐,我缷掉可汗的行头拼命往平卢方向逃跑。 我伤势太重,得不到治疗,伤口溃烂严重,我又累又饿,还没到平卢就昏迷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成了平卢奴隶市场上最卑贱的一个奴隶,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伤口腐烂见骨,而且还有蛆虫在那里蠕动。 处境虽然很凄惨,但我还是活下来了。我虚弱不堪,奴隶市场上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人愿意买一个比乞丐还落魄的奴隶。 两天之后,一个混有西域胡人血统的老商人经过奴隶市场,他就是我现在的父亲。我们视线相接,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把我买了下来。 后来他跟我说:就是视线相接的那一眼,他看到了我的不平凡。他相信我一定是一位落魄的英雄。在他的经心调理之下,我恢复了健康。在他面前,我没有任何隐瞒,我们互相了解之后,他认我为子,并且给我取名安重璋,我跟着他去了西州牧场,这些年做生意走南闯北……” 莺莺含泪道:“你落难后,我一直在河西,就在光弼家里,你为什么就没想过去找我呢?” 安重璋哑声道:“我到河西去过一次,甚至还悄悄跑到李将军家里去过一次,但是你不在那里……” 安重璋居然去他家打听过莺莺的消息?光弼一愣,和莺莺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时候?” 安重璋道:“我伤势刚好不久就去了一趟凉州,但是我没找到你。”安重璋低头看了莺莺一眼,叹道:“造化弄人,那个时候我叔叔去范阳卖马,我托他去契丹打听你的消息,叔叔说你已做了李怀仙的可敦……从此我就死心了……”
原来就这样错过了,莺莺不断唏嘘流泪。安重璋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妻子,哽咽道:“这些年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日子只怕比我更难熬,是我害你受苦了。” 莺莺瞟了光弼一眼,含笑道:“我有光弼照顾着,根本就没受什么苦。” 安重璋闻言望向光弼,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莺莺原本是光弼的女人,他虽然不算横刀夺爱,当时的行为毕竟也不算厚道,事后他还经常肆无忌惮地在莺莺面前嘲笑甚至侮辱光弼。现在他才算明白了:自己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幸好光弼不曾听到他的那些言论。 安重璋尴尬的一笑,道:“光弼,以前我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却还洋洋得意。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真正的君子,我只是一个小人。” 光弼摆了摆手,道:“一时的误会而已,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光弼脸上满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往心里去。子仪却看到了那笑容后的苦涩。背后说光弼闲话的人,又何止一个李怀秀呢?光弼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而是他根本就在乎不过来。 安重璋和莺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两人解开心结,小声唧唧哝哝互诉别后离情,渐渐就忘记身边的一切了。 子仪在光弼肩上拍了一拍,光弼却是目不斜视,子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我马上回来。” 光弼依然没有做声,子仪往客厅后门而去,静乐公主就躲在那门后,仅仅一墙之隔。子仪牵着她的手,将她远远带离客厅,叹道:“你既然打算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最好就不要靠近他。我能发现你,他未必就不能。” 静乐公主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却是欲说还休。子仪摇了摇头,道:“他心里确实没有你,你是跟萧莺莺一起逃出契丹的,他只关心萧莺莺受了多少苦,却根本不记得询问你的消息。” 静乐公主的眼睛湿润起来,她低着头,委委屈屈地说:“我只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子仪明白:她根本就是藕断丝连,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孩子都生了呢。但她不愿承认,他也懒得点破。 子仪微笑着将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柔声道:“好了,好奇心已经满足了,赶紧照顾孩子去吧。” 下午,子仪将光弼约了出来,两人信马由缰来到野外,子仪跳下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光弼也默默地跟着下马坐了。 坐下的时候,光弼似乎有意拉开了一点距离,子仪凑近他,伸臂勾住他的肩膀,光弼身子僵硬起来,轻轻挣扎了一下,子仪偏偏粘着他不放。 光弼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你还想来招惹我么?别太不识相了,给我滚远点儿。” 子仪叹了口气,真的放开他了,光弼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子仪问他,“你还是一个人吗?” 光弼咬着唇,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子仪道:“光弼,你成一个家吧。” 光弼硬梆梆地回了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 “好,不管就不管。”子仪嬉笑着换了话题,“你家那个小丫头呢,她还好吗?” 光弼更加不高兴起来,“你问她做什么?” “我惦记她啊,她长得太漂亮了,比我家里哪一个都漂亮。你不知道我喜欢美人吗?”子仪又开始耍无赖了,“你大概忘记了吧?当初是我掏钱帮她赎身的,我想知道她愿不愿意以身相许于我。” 光弼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终于正眼看向子仪,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来,“你想都别想。” 子仪笑了起来,说:“为什么啊?反正她得嫁人的。娼家出来的姑娘,又是个丫头,这么可怜的女子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你把她嫁给我,总比把她嫁给阿猫阿狗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