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又见安禄山
天将破晓,原本冷冷清清的路上热闹起来,上朝的文武官员络绎不绝,光弼跟随安思顺等人来到客省等候皇上召见。 客省里已坐了几个人,而且有两位坐在显眼之处的还是熟面孔:哥舒翰和王思礼。原来哥舒翰也入朝见驾了。 光弼才一进门,王思礼就兴奋地站了起来,光弼笑着走了过去,王思礼张臂抱住光弼,光弼也微笑着抱住他。 寒暄过后,思礼骄傲地告诉光弼,“我已经是陇右节度府的左厢兵马使、三品怀化大将军了。” “恭喜。”光弼由衷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出人头地。” 蓦然在长安见到故人,光弼兴奋不已。但是安思顺和安思义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他们只是对哥舒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的落了座。 光弼一愣,再看哥舒翰,老家伙表现得甚至比安氏兄弟更冷漠,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他从来就没见过安思顺一样。 光弼叹了口气。哥舒翰和安思顺以前是搭档,两人共事多年,现在倒形同陌路,大概是被哥舒悦、安思义、马重英等人给闹了的吧? 思礼指着他身边一个牛高马大的将军给光弼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搭档,我们陇右节度府的右厢兵马使:火拨归仁。” 火拨归仁,听这名字就知道他不是汉人了。光弼微笑着对火拨归仁一抱拳,道:“光弼这厢有礼了。” 光弼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大嗓门粗声粗气的道:“今儿你们都长见识了吧?我当初第一次来长安就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了。这才是真正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啊。这里的房子阔气得像天宫一样,这里的姑娘漂亮得跟天仙似的……” 光弼听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这是什么人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门口。 一个腰腹像水缸一般粗的大胖子横在门口,在他身后隐约可以看到两张生气勃勃的少年面孔,一看到那个胖子,光弼的眼睛不由自主就睁圆了。 那胖子居然是安禄山!真是冤家路窄啊。 安禄山又长了许多rou,横着已经快有当初的两个大了,下巴层层叠叠的似乎有三个了,就像一座山横在那里,大门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光弼在心里暗暗嘀咕:恐怕老百姓家里的大肥猪都没有这么多膘!这家伙吃东西怎么都不知道节制点儿?平时得怎样山吃海喝才能长成这鬼样啊?简直可以绑到案上去杀了过年了。 安禄山得意洋洋地挺着个大肚子,仿佛完全不知道他这形象有多令人讨厌,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面长”。他的目光只在光弼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转到其他人身上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人来。 安禄山进门的时候,安思顺只瞥了安禄山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别过脸和安思义低声说起话来。 从安禄山进门开始,哥舒翰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鄙夷之色。 安禄山看看安思顺,又看看哥舒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安思顺面前,仿佛好得不得了的哥们似的,亲热地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兄弟,好多年没见面,恭喜你高升节度使了啊。” 当安禄山走进客省后,光弼才发现他带了不少人来,而且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大伙儿嘻嘻哈哈的跟着安禄山纷拥而进。 安思顺故意对安禄山视而不见,却没料到安禄山会来找他套近乎。他抬起头来,望着安禄山,看了好几眼才仿佛认出人来似的。 安思顺站起身来,满面春风的道:“原来是大哥啊,大哥好像又发福了啊,思顺都快认不出来啦。” 安禄山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笑道:“没办法。这年头,喝水都长rou啊。” 眼见安禄山和安思顺越聊越亲热,安思义也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躬身向安禄山施了一礼。 大胖子正眼都不看安思义,直到人家的腰都弯成九十度了,他才慢悠悠的道:“好像你也是我们安家人吧?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多礼啊。” 安思义气得直磨牙,但他勉强忍住了,笑道:“长幼有序嘛,小弟见了兄长,焉能失礼啊?” 光弼看得直摇头,安思义那笑容,不仅很不自然,而且有点谄媚。人真是奇怪啊。安思义本来也像安思顺一样有点儿清高,当安氏族人都在河北跟着安禄山混的时候,他却万里迢迢的跑到河西去投奔安思顺。既然大家性格不合,他以前没得到安禄山的关照,以后自然也很难得到。那现在又有什么必要去讨好他呢? 安禄山身后的几个少年也都跟着走了过来,大家坐的坐站的站,嘻嘻哈哈高谈阔论不已。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虎头虎脑的可爱少年走到光弼面前,他弯着脑袋盯着光弼上看下看,然后笑道:“你好像是李大哥吧?这么多年你的面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李大哥你还记得我吗?” 光弼摇了摇头,眼前这少年如果是故人,那也是他在平卢时候的故人了。他离开平卢的时候,这小子不用问也只是个鼻涕小孩,现在长这么大了,相貌自然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 那少年满脸失望之色,叹气道:“我是张忠志啊,奚族人张忠志,你不记得了吗?”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到过。光弼想了又想,一时真的想不起什么来。 张忠志凑近光弼,贴着他的耳朵嬉笑道:“我爹名叫张琐高,我跟你在河北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时候我还说过:‘我要娶你做媳妇儿。’你怎么就这么贵人多忘事呢?” 对方一提醒,光弼终于记起来了。他还误以为这小子是老家平卢的呢,原来不是的。 在河北有过一面之缘!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那时候的张忠志虽然也算干干净净的,并不是那种恶心地吸着鼻涕的小孩,但当时的他好像也没有超过六岁吧? 仅仅一面之缘而已,过去这么多年了,张忠志倒还记得这么清楚,这小子真好记性啊。 另一个跟张忠志差不多大小的英俊少年也过来凑热闹,张忠志声音虽小,他耳朵却尖,居然听得一清二楚。“什么?”他盯着光弼大叫起来,“你要娶他做媳妇儿?” 陌生少年那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光弼被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把这两个愣小子一脚踢到爪哇国去。 “漂亮姑娘人人爱嘛。”张忠志笑嘻嘻的道:“那时候我刚好六岁,李大哥家里那位jiejie,虽然只是一个丫头,可是长得真漂亮啊,就像神仙jiejie一样。我做梦都想娶她做媳妇儿,我请李大哥帮我做媒,李大哥说我太小,愣是不肯给我做媒,害我天天远远望着人家神仙jiejie流口水。” 距他们稍远的一个少年立即插口追问:“你不会现在还想着娶人家神仙jiejie吧?” 张忠志故意愁眉苦脸的道:“娶不成了。我刚刚问过李大哥,神仙jiejie早就嫁人啦。” 好几个少年幸灾乐祸地笑着起哄,其中一个随意问了一句,“你那神仙jiejie究竟多大了啊?” 张忠志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吧。” 他话音刚落,更多人大笑起来,“好小子,三十多岁,都可以给你当娘了。” 话题总算被扯开了,光弼松了口气。张忠志这家伙,年龄虽然不大,逢场作戏的本领却高明得很。看他这谎话编的,真够顺溜的啊,而且还面不红心不跳的。
张忠志指着那偷听他和光弼对话的少年,笑着介绍道:“李大哥,你也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好哥们安太清。” 安太清,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相当养眼的少年。光弼对他点了点头,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安太清忍着笑,好奇宝宝似地盯着光弼,光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安太清忽然凑近光弼,附耳笑道:“你这相貌太中看了,难怪忠志想娶你呢。” 居然又被一个嘴上没毛的愣小子调戏了,这还有完没完了?光弼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张忠志清清楚楚地看见光弼的脸又一下子红了起来,他赶紧一把推开安太清,道:“好了,没你的事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打扰我跟故人叙旧啊。” 小屁孩儿,我才不想跟你叙旧呢。光弼心里虽然这样想,口里却问道:“你爹还好吧?”光弼奇怪不已,当年的张琐高似乎很讨厌安禄山啊,怎么他儿子倒成了安禄山的心腹了? 张忠志叹了口气,道:“早就去世了。” 已经去世了?张琐高似乎比子仪还年轻啊,怎么去世那么早?光弼惋惜不已,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我爹去世已久,我渐渐的感觉都无所谓了。”张忠志若无其事的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嘛。你看我今天还好好的,如果上战场,说不定明天就光荣了呢。” “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光弼皱起眉来,怀疑地盯着他,“你应该还没上过战场吧?” 张忠志搔了搔头,笑道:“确实还没上过战场,不过我做梦都想着杀敌立功。”他伸手拍了拍光弼的肩膀,道:“所以我羡慕你啊,我听张献诚大哥说,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正四品的大将军了,可我现在还什么也不是。” 光弼随口敷衍他,“你这么年轻就跟着节度使进京面圣了,说明节度使很欣赏你啊,以后你多的是升官晋爵的机会。” 光弼说到这里,不由瞟了安禄山一眼,那家伙正紧挨着安思顺坐着,一只胖乎乎的胳膊枕在人家的肩膀上,眉飞色舞的不知有多高兴。安禄山这么快就跟安思顺打得火热了?安思顺不是说他看不上安禄山的为人吗? “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上战场了。”张忠志又叹了口气,说:“节度使带我们进京是要将我们献给皇上的。” 光弼一愣,问道:“献给皇上?皇上要你们做什么?” 张忠志道:“皇上正在筹备增建一支皇家禁卫军,据说这支禁军已被命名为射生军。节度使就把我们都送进京城来。如果被皇上挑中了,做了皇家禁军中的射生手,那我就只能在梦里杀敌立功了。” 原来如此,难怪安禄山带进京来的都是些少年郎呢。光弼安慰道:“做禁军将军更好啊,生活既轻松又风光,升官也快。” “可是永远也别想做节度使了。”张忠志脸上满是遗憾,“在沙场上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多风光啊,八面威风的,那种感觉才叫爽呢。” 光弼哑然失笑,没上过战场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战场的残酷。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上战场固然有机会当上节度使,可是大唐几十万人的边防军队,做了节度使的能有几个人呢?不知多少人奋斗一辈子,最后却只落了个横死沙场,沦为野狼和乌鸦的食物!就说哥舒翰收复石堡城的那一战吧,在诗人笔下确实够威风的:“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大家都只看到哥舒翰成功后的风光,除了死亡将士的家属,还能有多少人记得那一战里有三分之一的将士葬身沙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