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6、赌

    苍宇弈独自在高高的塔楼点燃那朵花蕊殷红的徽章。遥望满天星陨，仿佛看见那笑颦如嫣，懒散成性却又固执倔强的人儿。

    “草民叩见苍王。”

    黑衣，却未蒙面。

    苍宇弈坐在墙砖砌成的围栏上，头也不回的问，“她可还好？”

    “不知苍王问的谁？”身后的黑衣人平板的声调不带情绪。

    苍宇弈苦笑，“蓝国风飏突然出兵乾国，孤在这宫里都得到了消息。使者难道没有听说？”

    “蓝国风飏出兵乾国草民知道。”避重就轻。

    苍宇弈突然跃起，落在黑衣人面前，王者的霸气与威严毫无掩饰的释放，“孤问你，她可还好？”见他不答，他又说，“葬花阁解散，出了一个穆家阁。孤燃了这徽章，你便来了。你想告诉孤，你们不是同一组织？”

    黑衣人依旧沉默不答。

    “告诉你家阁主，孤身患重疾，快死了。”赌气了。冰眸蕴含着隐忍，狂怒，悲切，和不甘。他是王，他是苍国的天。万人之上的他，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身体明显一颤，好言相劝，“苍王，何苦……”

    “只要她能来，孤便是真死了，也在所不惜！”他手中出现一物，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灰白丸子。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动作敏捷且迅速，从拿出到吞咽眨眼间完成。黑衣人石化在原地。

    穆休想哭。

    他真的有心想阻止这个执拗的苍王的动作，可是苍王的速度太快，还有预谋。他有心无力好不好？

    心知耽搁不得，当即作揖，留下四枚蜡丸，“她若赶来，当需时日。这蜡丸可延缓毒性发作。”纵身消失在黑暗中。

    苍宇弈知道，自己在赌。拿自己的命来赌。这毒是她研制的，只有她能解。要救他的性命，只有她能。

    师尊站好了位置，明璟和花絮言也不再去找江伊安。即便所谓的明家与花家和江府上下息息相关，可作为徒弟怎么会忤逆师尊的意思呢？江家在乾国的地位举足轻重，谁也没想到他们引以为傲的财力会在温家的打压下节节败退。更没想到明、花两家会临时倒戈。

    商人，唯利是图的代言词。跟着谁走能赚钱才是王道。江家败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吗？跟着温家照样能赚钱就好。国家败了有什么关系吗？平民百姓哪懂治国之道？只要不饿肚子就好。江湖乱了又有什么关系？能入江湖的人，毕竟是少数。

    局势一片混乱之下，最清闲的人，莫过于莫安。

    暖苏陪她煮茶，陪她看书，陪她做点心。江伊心来找过莫安，莫安看着那天真烂漫的娇美容颜，一阵默然。

    不管江伊心知道多少，不管她牵扯了多少。她是江家人。注定两人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莫jiejie。”江伊心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蹲在温家别院的大门外。她进不去，没人会放她进去。她就这样蹲在这里等，等到莫安出来。

    遇见两次，莫安连门都不出了。风濑被风飏遣派出去做事，风飏自己也是个来去无踪的人。温家兄弟此刻正忙，穆家也因她而分散各地驻守。

    “公子——”莫安端着一碟吃食，进屋。

    她进屋，暖苏不跟着。一连好几天没见到画夜，她自觉自己把人家睡了就是利用了，利用了人家还把人丢在一边不搭理……

    一开始还好，脸皮薄嘛，不好意思占上风。这些天那劲儿一过去，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了。

    “公子？”还是没人应她。纳闷地左右张望，“画夜？”

    侧厢传来声音，她探头进去。就见甩着羽冠上的长翎激动得扑扇着翅膀却又不能靠近它想靠近的人的六合。六合居然也有激动到不能说话的时候？

    “六合？”莫安惊诧地进去。画夜禁锢了六合，聊赖的侧躺在前榻上，倒酒，端酒，喝酒。她眉头一蹙。这家伙是怎么了？自打凝聚了真身，怎么天天喝酒啊？不知道喝酒伤身的吗？

    倒不是她跟他有多少感情。且不论前世今生。他好歹是被她睡过的男人。对于自己睡过的男人，还是第一个男人，她多点关注怎么了？不应该么？

    食碟往桌上一放。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就掼了出去。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你打算喝死你自己么？”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点着了的炮仗一样。说火就火了。这种情绪，她多久没有过了？

    “恩——”

    他应声，漆黑的眸不动声色的敛尽世间风华。此刻，却不看她。只顺势拿起酒壶。她抢了酒壶，扔了。不过是扔给禁制里的六合。六合闻着酒香犹豫了一下，它的确是一只喜欢喝酒的鸟，可是它还没跟公子说上一句话呢。刚一进来就被他禁锢在这里，光扑腾了。

    “莫安！”他不会再叫错她的名字，嗓音不再宛若风吟，带着抑郁的沧桑，两人之间到底是生出了一道隔阂。

    六合刚叼住酒壶，听见公子说话，兴奋的，又开始扑腾了。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梦中那孤傲的男人。神情淡漠，目光里浑然天成的霸道，摄人心神。冰冷的眸子落在任何一出，仿佛都可能凝霜成冰。

    脸上一阵湿润。

    她抹了一把脸，看着莫名的水渍，怔怔发呆。

    许是看她流泪，他伸手取了食碟里的点心，吃了一口，有些不自然的看她，“味道还不错。”

    她站在那里，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在她身后，让她形成一道剪影。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他觉出了她的悲伤。

    悲伤？从何而来？

    “你……”她哽了一下，喘喘，平复气息，“你心情不爽就算了，干嘛拖着我也难受！”不是疑问句，只是在陈述某一件事实。

    她说过她没有记忆。她跟他说过，只有一些散碎的片段。现在叫她怎么开口说她所知道的一切？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种什么感觉，她现在体会到了。

    睡都睡了，他莫名的对着她就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冰冷模样。又不是她强了他，他至于甩这么一张臭脸给她吗？

    “我告诉你，现在后悔跟我睡了也没用。有后悔的功夫一开始就别当老么子英雄。你大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被男人睡么？多大点事……”她带着哭腔夹枪带棍一阵怒吼。

    手里捏着点心，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纠结万分的捏着，看着吼得房子都在摇晃似的莫安。

    公子画夜，纵横六界万年，傲视天下万年……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寂静无声的眼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吼完之后蹲在地上捂着脸的莫安。放下手里的点心，过去，弯腰。娴熟的动作，演练了不知道几千年。

    搂在怀里，心安。

    “沫儿。”轻叹。

    “干嘛。”莫安因哭而羞红脸。她不该哭，偏生没忍得住。哭代表懦弱，她不要懦弱。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一时不慎，忘了提醒他，她叫莫安。

    “你记得六合？”

    她思想没跟上他的跳跃速度。六合？六合那死鸟不是被他禁锢在结界里了吗？

    “那臭鸟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它叫六合？”

    “我当时脑子里灵光一闪，随口起的。”

    “以前你也是看见它就想起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我去，那鸟以前也叫六合？

    不对，等等，它以前就叫六合？我靠！

    “连它都是个仙儿？”

    “六合是仙宠，当然是仙。”抱着她做到榻上。空出一只手倒水给她喝。

    这个解释有点打击到她了。

    他继续说，“不是我不理你。是你身边这几天人太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人能不多吗？哪一样都需要安排的好不好？“想灭这个国家，杀了他们的掌权者不就行了吗？干嘛这么费事？”

    莫安捧着水杯，“公子，这里是凡界。妖仙随便起杀戮是会被天谴的。”看他那眼神，隐含寓意就是，咱别犯傻行么？如果可以随便杀人，墨轩风飏他们早就一个大招灭了其他小国一统天下了。还用她这么折腾。

    “咳。”清清嗓子，已达到掩盖自己文盲的真相。转移话题，“以前不管我多久不出现，你也不会找我……”言下之意，幽怨了。

    莫安捧着水杯回以同样的眼神：“我一向把关系分得很清楚。”

    “分什么？”

    “可以接近的，不能接近的，不能近的，不能碰的。”

    “你对他们都很好。”他分不出来她对谁有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比对他要好。

    “对他们好是一回事，怎么对他们是另一回事。”

    他迷惑了。对谁好需要这么麻烦吗？

    “我会抱会撒娇，因为风飏对情感比较寡意，即便是我脱光了在他面前，他只会问我冷不冷，但肯定不会做别的。”她头一次分析身边的种种。

    “我一定不会跟穆家兄弟近身。因为他们虽然不染尘世，但他们是凡人。人有七情六欲，更何况他们是同宗兄弟，跟任何一个亲近，对其他的几个都是伤害。”

    “温家兄弟呢？”头搁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的微红的唇畔一张一合，目光专注。

    “温老三和冷炎是爱人，拿我不过是当亲人般的疼。我还有什么可回避的？温老二这人浑是浑了点，但他是个明确清楚分寸的人。他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我身后到底有几方势力。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衡量取舍，分析对自己有利因素为多少，可以达到怎样的高度，将可能获得的利益最大化。”

    “苍国……”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虽然那时候他还跟葵共用一副身躯。只是为救她……葵这一沉睡，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来。

    撇嘴，“墨轩是我爹爹。苍绝尘是我玩伴。苍宇弈是兄长。”一语带过，连细说都省了。苍国那几位，提起来，满心都是痛。

    这边刚提到苍国，六合在结界里激动的啄结界。莫安示意画夜，后者散去结界，六合冲出来就嚷道：“坏了坏了，忘了正事。苍王服毒了，服下的是你炼制的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