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御钗酒楼(中)
<>浣兮听出了凤长鸣并不想说,她体谅他,觉得他或许有难言之隐,因而保持沉默,并不再追问了。 “你在这里三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御钗楼吗?”凤长鸣问她。 浣兮笑着说:“没有过。一来我怕出去吓到小孩子,二来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我怕我离开一小会儿,他来了我就错过了。其实三十多年也很快呀!每天在这里,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听他们闲聊,嬉笑怒骂,人生百态,也挺有意思地。” 凤长鸣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苦涩,他很恭敬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要等的人没有来过吗?他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可以帮你的。” 浣兮眼里立刻绽放出欣然且明亮的光来,但是又瞬间枯萎了。她摇了摇头,说:“不必麻烦公子了,浣兮只是一介孤魂野鬼,飘荡在这酒楼之中,无依无靠,不想亏欠别人太多。” “你不要担心什么的。”凤长鸣有点着急了,他口无遮拦,说:“那你一直等的那个人,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那岂不是他也亏欠你了?” 浣兮立刻沉默了,像是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她有些不自信,说:“那、那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吧?而且我现在也已经死了,却还妄想着那个人能来,其实就已经是异想天开了。” “死了又怎么了?”凤长鸣颇为认真:“对你在乎的人来说,死亡也没有人会嫌弃你,鬼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同一个体的两种存在方式,这不算是妄想,就算是死而复生,也根本算不得妄想。” 浣兮愣住了,半天,才配合地挤出了一丝生硬的笑,说:“可能,我们两个的看法不同吧?”浣兮向耳朵后面顺了下头发,接着说:“作为一个已死之人,我觉人和鬼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执念多了,也只会成为厉鬼而已,不禁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其他人。”说着,浣兮小心翼翼瞥了眼凤长鸣,见他面无表情,这才又道:“我知道,我就是执念太深了。可是对于鬼而言,本性便是如此,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踏出酒楼半步,就是想着不要留恋这世间,不要有太多不可割舍的东西。我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这已经令我很难过了。当有一天我会离开此地,但愿那时的我不会太悲伤吧?” “你要走么?”凤长鸣真诚地看着浣兮:“我带你去见那个人,你想见的那个人。” 浣兮承认自己动摇了。三十多年的等待,一无所获,如今终于有人知道她的心声了,她又如何能够抗拒,就令这个机会离去了呢? 但是,浣兮却并没有立即回答,看向凤长鸣的目光也满是挣扎。 “你不敢?”凤长鸣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吓到她:“你可以迈出第一步的。”凤长鸣站了起来,向浣兮伸出手去,无比诚恳地道:“我带你去街上转转,你需要克服自己才行。这世间是你曾经熟悉的世间,即使你不在了,这又有什么的,你没有去害人,为什么不能在属于你的地方生活,却拘泥在这里。” 浣兮举棋不定地看着凤长鸣的手,脸上是忌惮的表情。 “你不相信我吗?”凤长鸣有点儿失落了,他垂下眼睛,样子甚是悲伤。浣兮咬着嘴唇,弱弱道:“公子,请你不要诱惑我好吗?你知道我三十年没有离开过这里,其实我也很想离开这里去找他,可是我一旦离开了,如果他来了怎么办?我知道外面世界的美好,这会令我的内心不纯粹的,我害怕有朝一日我会等不下去。” “好,好。”凤长鸣退了回来,做到座位里,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看上去有点儿瘫。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等的人叫什么名字?”凤长鸣小心翼翼地说道。 浣兮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这个人……呵,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个人其实是大顺的皇帝。” 凤长鸣确实不信,可是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信。 “你要等的人居然是他?”凤长鸣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浣兮点了点头,笑容有点儿苦涩,说:“其实这里一开始也不叫什么御钗楼。”浣兮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银钗,捏在手里,落在银钗上面的视线柔软地几乎要化掉,同时,她眼角的笑也变得真实且妩媚起来,说:“这支钗便是他给我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大顺的皇帝,以为他只是哪个富家公子。他把钗送给我,说要娶我,我也只是以为他要为我赎身。可是,他却一去不复返了。”
浣兮叹了口气,婆娑着钗子,嘴唇翕张,缓缓说道:“后来,我害了病。”顿了一下,留给凤长鸣的反应时间,接着道:“然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以至于不能来这里弹琴。没了生活收入,我也没有办法看病,因此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死掉了。”她心悸似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废了一番力气吐了出来,继续道:“官府把我当做无名尸,和其他无名尸放在一起葬掉了。” 凤长鸣安安静静地听她说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断。 “和我一起死的那些人要带我一块去鬼界,我不干,就私自回到这里。他说过要娶我的,可是我却违背诺言,先走一步了。可就算我这辈子我嫁不到他,但能见他一面还是好的。” “后来,他来打探过我的下落,那时候我没有见到他。知道这件事也是从伙计的嘴里听到的。”浣兮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底气了。“这里的老板伙计不知道我是死了还是离开了,直到现在也不知道。” 浣兮仰起头来,眼睛平白地湿润了:“他再一次来,是以皇帝的身份。那一天他就坐在这个位置,独自一个人,点了下酒菜喝得半醉。我就坐在他的对面,可是他看不见我,我说的话,他也听不到。” 浣兮有点儿哽咽了:“那天,他赐这个酒楼一个新的名字,便是叫御钗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