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行线
说到底,风纪委员是不可能对他造成妨碍的。 姑且不论他们有没有阻止自己的能力,光是想要正式得到调查自己的许可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他太了解那群背地里进行着肮脏的实验的家伙了。比起实验的失败,他们更加害怕的其实是实验本身被曝光。 一旦有内幕被捅了出去,不要说实验进行不下去,就连学园都市存在的根基都会被大大地动摇。 毕竟如果连排位第三的Railgun都不能从这样的实验中幸免的话,这座城市里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人就可以说是完全不存在了。就算拥有再怎么先进的科技,学园都市的上层也绝对没有办法抑制以几何倍数在二百三十万人中间扩散开来的恐慌。 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理事会的那群家伙就非得牢牢地卡死一切可能获取消息的途径才成。 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老鼠,在发现事情可能超出他们掌控的时候到底产生了多大的恐慌啊。 要不是没有能够确实抹杀自己的手段,他们一定早就高举着屠刀把自己架上刑台了吧?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不是吗? 结果为了保证“绝对能力进化实验”的内容不会泄露出去,明明是欲除掉自己而后快的理事会,这时候却反而非得动用权限阻止风纪委员对白杨的调查不可。 没有权限的风纪委员能做什么? 并不是说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是如果得到的证据不被采用的话,就算他们把报告堆满理事会的办公室也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白杨倒是很能理解理事会这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在那群家伙的眼里,自己大概根本就是在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需要稍微有点耐心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等到自己的死讯。毕竟与一方通行正面对抗这种事情……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大约都会以为这是在自杀吧。虽然他们肯定也准备了第二重第三重的后手,但是在自己和一方通行做个了结之前没有人会贸然地前来搅局。 不过,白杨转而这么轻蔑地想着,想要坐收渔利的话,起码也得有与之相称的能力才行。 比较令人为难的反而是御坂美琴那边…… 如果是立场明确的敌人的话,白杨可以毫无怜悯地用最有效的手段将它排除掉,但是…… 少年皱起了眉头,他根本不可能和御坂走上敌对的道路。 他也不指望能够一直对她隐瞒实情,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丝毫不缺乏必要的行动力与坚持。 自己已经开始引起她的不安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开始试图自己去寻找真相。从以前开始她就是这个样子,不管遇到什么阻碍都只会一口气突破它,遭遇挫折就投入加倍的努力,御坂美琴的个性就是这样勇往直前。 而且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失败,白杨不无担忧地这么想着。 这样的她如果突然遇上一个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却又必须要跨过的阻碍,她该怎样去面对呢? 赌上性命撞得头破血流吗,抑或是意志消沉就此萎靡不振呢,不论是哪一个都绝不是白杨希望看到的结果,或许也存在着别的什么可能性,但是他不能冒这个险,他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 要是一下子就让她接触到“绝对能力进化实验”的真相,对她来说不是太残酷了吗? 当然,御坂美琴毫无疑问地拥有对这件事情的知情权,但那得是在自己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也没有权利替她做这样的安排,但他还是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歉疚替她做出了选择。 “……” 原谅我…… 白杨闭上了双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不可以后悔,亦不可迟疑,带着这样的情绪进到逝者的长眠之所是极为不敬的。 ———————— 一次令人意外的相遇。 不,如果是她的话,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伫立在墓园门口的少年只是没来由地觉得,穿着巫女服徘徊在墓碑之间的那个身影像极了一名未亡人。 她是爱慕着奥雷欧斯的吗?白杨不由得这么自问道,抑或是对他抱有着别的什么感情呢? 不论是哪一种,现在她都已经得不到他的回应了。 而杀死奥雷欧斯的人正是自己。 白杨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或许无意之中就会对他人造成深深的伤害。他从那名少女手中夺走的远不止奥雷欧斯的生命。 事实上,直到与奥雷欧斯·伊萨德的再次会面之前白杨都还对“吸血杀手”的事情一无所知 —— “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个孩子名叫姬神秋沙,拥有着罕见的‘吸血杀手(DeepBlood)’的能力。” 端着红酒的男子微笑着说着,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欣悦。 “DeepBlood?奥雷欧斯,你打算和吸血鬼打交道?” “自然。” 炼金术士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禁书目录的脑容量会因为不断增长的记忆而饱和,说到底也不过是以‘人类’这个身份为前提得出的结论罢了——” 但是反过来说的话,抛弃身为人类的躯体不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吗? 长生的种族并非没有,只要稍微下点功夫都是能够觉察到他们的存在的。 如果是吸血鬼的话,自然而然地会拥有能够留存与其漫长生命相对应的记忆的方法。 “只要捕获吸血鬼中的一员,向他学习或者迫使他交出这个方法不就行了?甚至更加极端一点,让她直接成为吸血鬼也不是不可以……” “你疯了吗,奥雷欧斯·伊萨德,姑且不论你是不是有能力捕获他……你打算放任吸血鬼这种危险的生物进到学园都市这个地方来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散伙,我绝不允许有这种东西在这里出现!” 炼金术士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但是白杨与他对视的目光亦不曾退缩。 “而且,你打算让那个孩子——一个虔诚的十字教徒,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成为主的死敌中的一员!” “……我没有别的办法。” 奥雷欧斯似乎在这场目光的交战中暂时败下阵来,他开始重新注视着杯中的酒液,让红色映满他的眼眸。 对同僚的这种感受心知肚明的白杨叹息着摇了摇头:“总之这个计划太疯狂了,我不可能在现在就接受它,给我一点时间……毕竟大脑方面的研究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科学侧的领域,应该会有什么别的办法……” 在那之后不久,白杨就得知了“项圈”与“自动书记”的存在。 针对这个事实,他们开始制定新的计划。 “黄金炼成”并没有被放弃,就算已经不再需要捕获吸血鬼,炼金术士也依旧需要一个足以提供安全保障的手段。只是原本被预定用来吸引吸血鬼到来的“吸血杀手”,在这个新的计划里面根本就没有预留她的位置。
姬神秋沙是因为被“需要”才跟随着奥雷欧斯的,或许对她而言,这就是活下去唯一的理由。然而非常讽刺的是,这个理由不久之后就被白杨的提议给打得粉碎。 奥雷欧斯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提起过不再需要她的事情,但是日复一日减少的关注是显而易见的。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茵蒂克丝的身上,根本没有闲暇再对其他的女孩子表达自己的关怀。或许,什么都不说,就这样任由她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自己就是这样剥夺了她生存的意义,尔后又夺走了她重要的人。事情就是这样。 其实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和她没有什么区别,白杨苦涩地想着,也不过是一名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长眠于此罢了。 不过这么说或许也不太妥当罢,掩埋在泥土与水泥之下的,其实只有半块身份标识牌,另外一半直到现在都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她的遗体被他遗弃在了西伯利亚,在那个终日风雪交加的地方。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吧,与那时同样迟来的痛楚包围着少年的神经—— 只不过这两个人都是被他杀死的罢了。 他不再在入口停留,只是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着那名少女走去。 她显然看到了他的到来,但似乎根本不愿意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只是依旧机械地找寻着属于奥雷欧斯的位置。 白杨就这么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 “跟我来,我带你去他的坟墓。” 随后他便心虚地背过身去,沉默地领着她走过林立的碑群。 “他就在这里。” 少年缓慢地说着,以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的冷漠语调。 他原以为少女会给他一巴掌,那样他会觉得好过一点,然而穿着巫女服的女孩只是慢慢地蹲了下去,用手指触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那个人……” 少女喃喃地说着,脸上看不到一丝泪痕。 “那个人,就连死的时候都不肯告诉我呢。” 白杨注视着少女重新站了起来,像是一根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了那里。 他该离开了。 少年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而走向另一个更加久远的墓碑。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Анна·Андреевна),没有姓氏。他们都没有姓氏,就连父名也是胡乱编造的而已。白杨单膝跪了下来,用手拂拭着墓碑表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Дорогаядевочка...Этосейчаслето,тыпо-прежнемухолодно? (丫头……现在是夏天了,你在那边还冷吗)” 少年低声呢喃着,如同情人之间的私语。 逝者与生者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近很近,近到他的指尖上还仿佛残留着她的体温,可是就是这点距离让他们永远地分离,如同两条相互平行的轨迹,永远都不会再有交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