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猴王(1)

    霸业没荆棘，雄图成古丘。——《登章华楼》

    今天，金陵北门提前打开。

    守门的兵士原以为有战事，一看牵黄擒苍，才晓得有人要出城去狩猎。历代帝王多喜欢狩猎，徐温虽还不是帝王，也喜欢狩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穿过金陵大街太过显眼，徐温决定提前出发。出了城门，徐温就带着自己的亲从卫队向东飞驰前往栖霞苑。位于紫金山东麓的栖霞苑原本是武忠王杨行愍的王家园林。杨行愍死后，也就成了徐温的私家园林。到达栖霞苑时，徐温惊奇地发现，豢养在栖霞苑里面的一群猕猴发生了激烈的猴王争夺战。徐温早就见惯了战场上的厮杀，可没见过猴王争霸。看到如此精彩激烈的场面，徐温决定放弃原先已经定好的狩猎计划，坐在马上与卫队一起欣赏起眼前这场难得一见的猴王争夺战。

    在众猕猴上下跳梁以及唧唧喳喳的尖叫声中，老猴王与一只体格健壮的猕猴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撕咬、打斗。真是奇了！想不到，猕猴之间争夺猴王竟然也是如此激烈。徐温边看边想。猴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徐温不断移动观赏的位置，不放过每一个精彩的场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明显处于劣势的老猴王开始四处逃窜。原先臣属于老猴王的众猕猴旋即就对老猴王开始全方位追击。徐温只见眼前这片丛林里面到处是猕猴四处窜动的影子，尖叫声是不绝于耳。没多久，身疲力尽的老猴王被众猕猴撕碎。刚刚登基的新猴王旋即对老猴王的猴子猴孙进行一番血淋淋的清洗。当一阵阵哀号声过去后，猴群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如何选拔猴王，万能的造物主制定了一条规则，自由竞争。谁力气大，谁当猴王。没有力气，歇一边去。想当猴王，猕猴必须跟老猴王撕咬、打斗，没有其他途径。胜者为王，败者寇。当上了猴王，就可以获得其他猴子、猴孙根本无法享受的权利，可以与猴群里的所有母猴交配的权利，可以优先享受吃食的权利，可以有领地占有的权利。挑战者输了，跑得不快，就是死。挑战者赢了，老猴王的归宿就是死，而且必须死得很惨。无论逃到哪，无论如何哀求，原先臣服于老猴王的众猕猴一定会将老猴王咬死，撕烂。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猴王也会变成了老猴王。于是，新猴王会重演老猴王的故事。如此翻来覆去，轮回不休。这是猕猴没有办法逃脱的宿命，也是猕猴的亲戚——人没有办法逃脱的宿命。

    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这一句话概括了神州人王的权利。一朝当上了神州的人王，阎王不得不时时站在你的身边，能够及时修改生死簿；月老不得不刻刻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能够随时给神州娘子的手腕上系红线。谁不想当人王？可神州只能有一个人王。你想当人王，我想当人王，怎么办？争！几千年来，神州人争王和猕猴的故事基本相同，只是情节有差异。猕猴单挑，人群殴。神州人特别会生，像打百子炮那样的生。人多了，参与人王争夺战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从最初黄帝和炎帝争夺人王时的几万，慢慢增加到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亿。眼前的这场人王争夺战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夺去了至少五千万以上神州人的生命，让后人看了，马上会想到，生还不如不生。人王争夺战一旦在神州开演，不管是高贵还是卑贱，富有还是贫穷，荣华还是落寞，得志还是落拓，高尚还是卑鄙，优雅还是猥琐，美丽还是丑陋，躲避若是不及时，十之**会被践踏成泥。这时候，三界最拥挤的地方，肯定就是通往阴界的入口处。猕猴争夺猴王的撕咬、打斗，往往随着老猴王的死亡而告结束。争夺人王的战争，相反会随着老人王的死亡而越演越烈，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直到新人王踏着挑战者的尸体，看着跪在前面的臣服者，听着响彻云霄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声，这场旷日持久的人王争夺战才告结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对平静，人群又将重新开始新一轮争夺人王的撕咬、打斗。依照神州以往的规则，人王争夺战的间隔时间一般是三百年左右。

    神州的历史就是人王争夺史，也就是为了争夺人王而展开的杀人史。

    翻开已经发霉的神州史书，人王争夺战就浮现在我们的眼前。周赧王五十九年，秦国的国君灭周，原有的格局打破，神州开始进入人王争夺时期。经过三十四年的反复撕咬，嬴政胜出，成为神州史上真正意义的人王。嬴政做上人王，头尾还只有十二年时间，就呜呼哀哉了。嬴政的儿子胡亥头尾只做了三年人王，就被太监赵高勒死。早在胡亥断气前，争夺人王的打斗就已经在扬子江以北的神州大地上展开。四年之后，挑战者刘邦咬死了项羽，成为新一代的人王。刘邦和刘邦的子孙做了将近三百年的人王，出现了新一轮的人王撕咬战。这场人王撕咬战持续的时间将近六十年，直到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成为新一代人王。可惜，好景不长，仅过了十一年，司马氏的子孙马上就陷入人王争夺战。虎视眈眈的外族看到中原已经杀得精疲力竭，乘虚而入，咬得司马家族是体无全肤，落荒而逃。司马家族带着残部逃到了江南，而扬子江以北的神州陷入漫长的人王撕咬战，史称五胡十六国时期。参与这场人王撕咬战的不仅仅只有炎黄子孙，还是外来者。咬啊咬，扬子江以北的炎黄子孙差不多被外族咬死，只有小部分逃到江南才得以存活。据事后好事者研究，剩下的炎黄子孙大概只有三百来万人。除一度出现临时性的人王杨坚和他儿子杨广外，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面，扬子江以北的神州就一直在不停地演唱着人王撕咬战的大戏。真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我咬你一口你咬我一餐。炎黄子孙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新人王李渊。李渊和李渊的子孙做了还不到三百年时间的人王，现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人王争夺战。从黄巢造反开始算起，目前这场争夺人王的撕咬战大戏已经上演了将近三十年！何时结束，谁也不晓得。经过将近三十年的撕咬，老人王唐昭宗已经被朱温咬死，朱温树起来的哀帝也已经被朱温咬死。老人王的嫡系，除石岩一脉尚存外，都已经被宋文通、韩建、朱温等人，你咬几个我咬几个，咬死了。可是，得到公认的新人王至今还是不晓得是否已经出世。就是自称是新人王的朱温，也不过是一个临时性的土人王。宋文通、王建等人，不承认朱温，都以新人王的架势设置官署。扬子江以南更就不用说，地方人王各占一块地盘。这几十年时间里面，反正是今天彼王占上风，明天此王完蛋；昨晚彼王春风得意，今夜此王灰飞烟灭。自黄巢造反以来，称王、称帝的土匪比感染了麻疹时身上的红斑点还要多。要想决出新人王看来还需要时间，直到个个咬得精疲力尽时，会突然间冒出一个人，成为新人王。依照神州的传统，第一个对老人王发起挑战的挑战者都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陈胜、吴广不是，张角、张鲁不是，黄巢、王仙芝也不是。依照通则，往往是臣服于某一人王争夺者的人。即将接任的新人王，会悄悄地潜伏在神州丛林里面，等待时机。刘邦是，司马炎是，杨坚是，李渊是。潜伏在杨行愍帐下的徐温能不能成为新一代人王就看徐温的决心和运气了。

    眼前这场猴王争夺战已经结束，神州争夺人王的大戏还在上演。

    欣赏完这场猴王争夺战，都督徐温静静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