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搭船(1)

    鹑鷃群游，终日不休；乱举聚跱，不离蒿茆。——《潜夫论》

    石斛紫金山救了都军使徐知诰，直接或间接给石斛带了不少生意。这让石斛明白了在神州就是做死人生意也必须得跟衙门中人搞好关系。得知石斛要送货去广陵，徐榛以看外婆为理由，准备搭船一同前往。尹如雪开始意识到，不出意外，徐榛将是自己的儿媳。

    徐榛的母亲钟夫人是扬州人。徐榛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广陵看外婆了。这主要还不是广陵距离金陵较远，而是这一路强盗劫匪横行。原本谋生就已经非常困难的淮北人，背井离乡逃到淮南道和江南东西两道，人生地不熟，想活下来更是难上加难。活不下去的情况下做强盗也是很无奈的选择。说起来，做强盗也算是神州的一个优良传统。落草为寇故事多如牛毛。依照神州人的行事原则，这叫权。如今称王、称帝的人哪一个不是强盗出身？谁能料定这些强盗中不会再出一个王，一个帝？做了强盗，尝到甜头，自然就有人喜欢上这种无本买卖。神州史有多少人通过做强盗而成为富豪？数肯定是数不清。反正，神州人不关心你财富的来源，也不关心你获得财富的手段，而关心你有没有财富，有多少财富。正如南华真人所说，诸侯之门，仁义存焉。依照神州人挂在嘴边的说法，那就是胜者王侯败者寇。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曾经做过强盗，而在乎你是否做成功。倘若做成功了，自然就会有人赞颂，崇拜。谁敢去细细调查你过去干过什么？就算真的有人吃了豹子胆敢去调查底细，那又能怎么样？那些个杀人放火、绑架勒索还不是某王、某帝打江山时的丰功伟绩？

    强盗是神州人，神州人是强盗。就算是蹒跚学步的孩童，也晓得有力气，就可以夺得小伙伴手中的物事。没有一个强盗敢摸老虎的屁股。强盗的通则，谁有力气，就服谁。徐温遇刺脱险后，徐渊旋即意识到朱雀门的安全问题。徐渊不仅要求尚子全安排人手增加巡逻的班次，还请了品行端正并对他们有过大恩的琅琊崔彻、崔达以及清凉居士镇守朱雀门，加强防卫。海盗出身的徐渊自然不会病未急就乱投医，让那些个偷鸡摸狗的江湖人进入朱雀门。这种只思前而不顾后的事徐渊不会干。否则，依照徐渊的说法，就是死都不晓得怎么死。徐温还指令升州副使和金陵守军都虞候加强对朱雀门的戒备，以防不测。徐渊确实请江湖豪俊教过徐榛武艺。不过，徐榛没学两天，就不想学了。朱雀门大县主学武艺干什么用？想跟别人打架，自会有人代劳，无须亲自动手。旁人若是敢碰一碰，那只能怨自己活得不耐烦。就算学了点三脚猫的手艺，那又能怎么样？花拳绣腿，碰到真正的好手，跟没学完全相同。不学就不学，若是用到它那还了得？徐渊说，还是省点时间学一学娘子应该学的女红。徐渊心里非常明白，朱雀门的那些家丁也只是摆设，应付、应付金陵城的花花公子而已。徐渊万万不会允许让女儿带着几个破家丁前去广陵冒险，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让徐榛冒着无谓的安全风险，千里迢迢去一趟广陵，就为了看一看年迈的外婆，徐渊想都没想过。

    好几天时间，徐渊晃动的心就是不能平静下来。刚在如荠斋坐下，盯着眼前的茶盏，徐渊就莫名其妙地浮想了起来。就算辉煌得像天上的太阳，最终还是有西沉的时候。去都督府看望了遇刺脱险的徐温，徐渊坐着肩舆返回朱雀门。随着肩舆上下微微的起伏，徐渊开始浮想翩翩了起来。活人和死人的差别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口气。这口气一断，刚才还是好好的大活人，转眼之间，就已经是躺在棺材里面的死人。若不是榛儿凑巧和石郎一起到紫金山踏青，而石郎恰好又是身怀绝技的后生，弟弟现在已经是躺在棺材里面的人。刚出娘胎时候，紧握着双拳，摆出一副跟人拼命的架势，似乎向世人宣告，神州是我的；离开世界时，两手摊开，似乎向世人陈述，匆匆来过人间，一无所有。难怪将人死说成是手一摊、眼一白。若是现在还像以前那样热衷赚钱，突然两手一摊，还真的应了那句“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古话。谁晓得自己哪一天突然间两手一摊？儿子虽有九个，但徐渊看上眼的却不多。长子徐天赐，徐渊原本最为中意，可惜在前往苏州办事的途中遭到绑架，虽付了一大笔赎金，最后还是被撕了票。一想起徐天赐，徐渊就心痛。若不是我有九个儿子，拼死拼活赚来的铜钱还没人继承。上次，采石矶广济寺法事结束回家，钟夫人身体就出现了问题。肯定是夫人到处烧香拜佛、做法事给累的。不说上了岁数，就算是年轻人，今天那个山，明天那个庙，也受不了。徐渊转而一想，潜心拜佛，也算是一种爱好，若是整天呆在朱雀门，没事可做，也闷得慌。无事可做，有时候比忙得不可开交更让人难受。毕竟人总会死，与其违反心愿多活几年，还不如依着心愿少活几年。当年我提人头做海盗时，能料到会活到今天？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已经没有实质性的差别。徐渊劝了几次，见夫人执着，也就不再多言。

    这几年，徐渊考虑最多的不是朱雀门生意，而是女儿的婚姻。徐渊暗地里不断给女儿物色郎君。可惜，看来看去，徐榛就是不满意。“我怕拣啊拣，最后拣个破灯盏。”钟夫人对女儿的婚事多少有点担心。“这你倒不需要担心。我们家跟别人家不同。若是榛儿看得上，我也中意，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我的女儿，岁数再大几岁，照样还是抢着要。”徐渊对此非常有信心。正所谓好事多磨，终于找到了徐榛喜欢、徐渊欣赏的后生石斛。就算石斛仅仅是一家小小寿木店的店主，只要他想娶我女儿，我也愿意。给母猪配种，看的是种猪好不好，而不是去看种猪住在什么猪圈，种猪的主人是谁。给母猪配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选女婿？仅仅健壮有力那只是一头公牛，根本没用。这些像公牛一样的人，光金陵城内就多得是。杨行愍手下那些将领有几个不将自己的家安在金陵？他们的后代还不是个个是公牛？这些个公牛，哪一个不是寻衅滋事，为非作歹？仅仅聪明那也没用。颜渊，不用说其他人，就是连孔子都喜欢。可惜，二十多岁就死翘翘。我会选颜渊这种短命的病鬼做女婿？这种书虫除了会啃书，还能会些什么事情？这种书生，徐渊在做海盗前就见得多。若是没点家底，纯粹是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徐渊鄙视那些脑袋转不过弯、只晓得读死书的书虫。徐渊收留刘恩，就是希望他能教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不要像那些个只会角斗的公牛。我的女婿不仅需要有公牛的身体，还要有范蠡这样的脑袋。神州那么多古人里面，徐渊特别佩服范蠡，什么事情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石斛身体健壮，武艺高强，长得英俊，人聪明而且晓得处事。金陵那些个官宦子弟和富商的后代，个个只晓得让自家父母出钱打造豪华的马车和肩舆，整天想到的是干种猪的活。我女儿会嫁给这种人？又不是跳栏的母猪，急需要配种。就算真的急需，也得找一头好种猪。石斛这头种猪，徐渊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