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开腹之术
天源二十年,秋末。 寒风凛凛,落叶飞卷,日子一日冷过一日。 雨花台之中早已不复当初,其他宫中的宫人早就将园子里的花草换成了应季的,依旧满园翠菊盛开、锦葵飘香,而雨花台内却因长时间无人打理,已呈颓败之象。 卫胤宸负手立于芙蓉苑前,观此景,心中不禁怅然。 身旁的郑晟隆轻声说道:“欧阳医师来了。” 闻言,卫胤宸这才回了神。 欧阳璾拱手行礼道:“三殿下万福。” “欧阳医师不必多礼。”卫胤宸抬手示意欧阳璾免礼、平身。 卫胤宸对郑晟隆递了个眼色,郑晟隆即刻命侍卫将事先准备好的三件雪银狐裘皮披风拿了出来。 见状,欧阳璾自觉的上前拿了一件,披在了身上。 欧阳璾心想果然不愧是极北之地雪银狐皮毛制的披风,在这秋末之际穿着,才披上身,竟已觉额头有些微微冒汗。 “还是三殿下想的周到。” 说罢,欧阳璾便径直往冰窖入口走去,并非是他心急了事,只因这雪银狐裘穿在身上确实有些微热。 卫胤宸与郑晟隆见欧阳璾行事如此雷厉,便也披上了雪银狐裘的披风,随着往冰窖入口方向去了。 两名守在冰窖入口的侍卫见三人走近,将冰窖封口的铁门打了开。 顿时一阵寒气袭面而来。 三人拾阶而下,越往下走寒意便越发浓重。 欧阳璾心觉有了这雪银狐裘制的披风,这回或许不一定能用上这些姜片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怀里小油纸包取了出来,转交给了身后的郑晟隆。 “若是时间久了,感觉寒气侵体,便取些姜片出来分给大家,此姜片由药材所浸制,含食即可驱寒。” 郑晟隆点了点头,将油纸包揣在了怀里。 行至最下一层,冰室之内寒气还是极盛的,但幸有雪银狐裘加身,尚可抵御。 三殿下提前便命人做好了准备,冰室四角各挂了一盏六角琉璃宫灯,此种质地的灯笼最为聚光,且冰室又不大,光线当算较为充裕了,再加上郑晟隆手中提着的灯笼,若是有不到之处,还可为欧阳璾照亮。 欧阳璾走近太子尸身。 卫胤宸命身旁的郑晟隆上前协助欧阳璾。 郑晟隆提灯上前,并将一个小木盒交给了欧阳璾。 欧阳璾打开木盒取出小刀,细细打量,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从随身的袋囊之中取出几小张油纸来,又将装有银针小布囊拿出,与小刀一同放在了一旁。 欧阳璾依旧是先检查太子尸身之上是否有外伤,因上次是偷偷潜入冰窖,诸多不便,且只以芸姝手中的火褶取光,火光昏暗,一些细微的伤痕,极有可能因此而被漏看,此乃尸检之大忌。 待欧阳璾细细验过一遍之后,方才确认了太子的尸身之上的确并无任何外伤。于是,便决定此刻直接行开腹之术,取胃脏之内的残存之物查验。因之前已用银针大略试探过,已经基本能确定太子死前体内确有毒素残留,银针在肝、脾部有明显反应,欧阳璾由此猜测,毒素乃是经过饮食进入体内再由其他脏器传导扩散于周身,故切开胃脏,取脏壁之残渣检验,效果应最为直观。 欧阳璾拿起小刀,正准备在太子胃脏部位下刀,而后忽然又收了手。 “三殿下可需回避?”欧阳璾心知,这世间初了他与他师父之外,鲜有人知晓这开腹之术。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根深蒂固,就连割rou刮骨之术若非症结关乎性命,都极少有人能接受。欧阳璾想这开腹的手艺,至今也没机会在活人身上施展过,全用在验尸上了,实属可惜,可就算验尸也都令很多死者的亲属无法接受。因此,欧阳璾顾忌到三殿下在场,于礼,特此一问。 卫胤宸沉吟半晌,说道:“无妨,烦请欧阳医师继续查验。” 原先卫胤宸对这开腹之术自然也是闻所未闻,但自昨日欧阳璾提起之后,当夜卫胤宸便翻阅了众多医家外术典籍,发现其中确有典籍提及此异术,但无细述详法,故未得甚解。卫胤宸虽不忍观此举,但因此事关乎太子,想亲自在一旁看顾,以确保太子尸身无虞。更何况若说行此术便可验明太子死因,卫胤宸更要在一旁观证。 闻言,欧阳璾颔首,持小刀在太子腹部衣衫之上轻轻一划,锦缎衣料几乎触刃即断,转瞬之间衣衫便被划开了一道三寸左右的开口,欧阳璾张开手掌,仔细丈量着内脏的方位。 随后欧阳璾俯身,左手按住太子尸身腹部之上半揸的位置,右手执刀,稳稳划开腹壁,因太子是尸身长时间处于冰窖之中,尸体有过分僵化之象,且之前欧阳璾也向王后保证过,务必尽量将创口减至虽小,故欧阳璾只得在半揸长的细小开口之内切开早已僵硬的血rou,此时显得格外费力。 半晌,欧阳璾才将小刀由切开的刀口深深探入,感觉触碰到了一处阻隔,凭借多年开腹验尸的经验,欧阳璾知道这便是触碰到了胃脏外壁,此时欧阳璾将刀身竖直立起,向下用力一划。 卫胤宸见欧阳璾如此自如的切开了太子的腹部,已有些不忍再看,一早就把头偏向了一侧。郑晟隆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欧阳璾的一举一动,一是为了监察;二是因他曾与父亲、兄长镇守边关多年,亦曾随军平定过几伙边患贼盗,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也是见过的,况且此时太子尸身早已僵化,连血液都凝结僵固,就这种白刀子进白刀子出的程度对郑晟隆来说暂且还不在话下。 欧阳璾按住创口,将一支一揸半长的细柄银钩勺顺着小刀一侧放入了刀口之内,而后抬起头来,对一旁围观的二人说道:“奉劝二位此时还是含些姜片吧。” 一旁的郑晟隆说道:“不必了吧,这雪银狐裘御寒效果极好,欧阳医师还请继续。” “姜,不止有驱寒之用,待会儿我将会从尸身脏器之中取出些残存秽物,若有不适之感,含一片在口中亦有缓解之效。” 卫胤宸走到郑晟隆身旁,示意郑晟隆把之前欧阳璾给的姜片拿出来。 郑晟隆先是一愣,而后会意,便从怀中取出了之前欧阳璾给的小油纸包,打开之后,见油纸包内有生姜数片。 卫胤宸直接取了一片含入口中,向欧阳璾抬手示意继续。 欧阳璾颔首,转过头来将小刀抽出,用银制钩勺在内脏之中轻轻转动,反复刮取着胃壁之上的残存的秽物。 欧阳璾此举令卫胤宸看的心中难受至极,便又将头偏向了一侧,不忍再看。 感觉得宜之时,欧阳璾将手中的银制钩勺轻轻提起,待勺身全部提出,便可见勺秽物,欧阳璾将勺内秽物盛至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之上。 此时目不转睛盯着看的郑晟隆,胃中已是翻江倒海,立刻转过身去,取了姜片放入口中,方才镇压些许作呕之感。 欧阳璾放下手中银质钩勺,从针囊之中取了支银针出来,将银针放置于油纸中的秽物之上,随后摇了摇头,对郑晟隆说道:“你先是寒气入体,之后胃失和降,气逆于上,早听我的话多好,看你家三殿下,那才是明智之举。” 姜片入口,郑晟隆愈发觉得这姜片之中的药材味道有几分熟悉,便问道:“此姜片究竟由何种药材所浸,味道竟如此熟悉。” “熟悉就对了,此中之味正是冬季常饮的祛寒汤。” 郑晟隆沉吟半晌,祛寒汤、姜片,郑晟隆猛的醒过味儿来,说道:“竟错当你是什么神医!原来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竟拿药渣糊弄我们!”
“怎么能说是糊弄呢,这姜片的确是祛寒汤中的一味药材,它虽说是药渣,可却吸收了祛寒汤中其他药材的药性,是个有药效的药渣,含食也有一定驱寒功效。而且在这种关键时候,姜片还能起到其他作用,比如像你刚才胃气上行,它也是对症的啊。” 欧阳璾边说边往郑晟隆身旁走去。 郑晟隆高声呵道:“你别过来!看见你就想起刚才那一幕,太恶心了!” “我有点儿冷,给我喂片姜呗。” “你不会自己吃,多大了,还让人喂!”经刚才一事,郑晟隆现下已对欧阳璾这个人心怀无限嫌弃之情。 “总之眼下就这一包,我手上可是沾过污秽之物,我要是自己动手拿了,你还吃是不吃?” 闻言,郑晟隆胃中又是一阵上涌之感,立刻又丢了一片姜片到口中。 一旁的卫胤宸看出了欧阳璾口中的戏耍之意,无奈的上前拿过了油纸包,塞了一片姜片到欧阳璾口中,随后说道:“欧阳医师,请问究竟还有多久才可查验完毕?” 见状,欧阳璾稍作收敛,心想毕竟死者的兄长还在,在此地戏闹确对死者大为不敬。回身看了看银针,已有所变化,可所取验的部位正确无误,无需再验其他脏器,正言答道:“眼下已经取验完毕,依照银针所示,与我之前所推断的极为吻合,太子确是中毒而亡,只不过这毒剂和用量把握的十分精准,且据我预判,此毒便是致使脏器衰竭、血脉凝滞的根源,故从外表看来,太子是呈心脉骤停、暴毙之象。为保太子御体完好,待我稍作处理可告成。” 欧阳璾回到太子尸身旁边,从随身的袋囊之中取了些丝线,将腹部切口之处细细缝合,由于开口处极小,缝合之后若不仔细观察,并不引人注目。 将一切整理完毕,三人便前后出了冰窖。 卫胤宸解下身上披风,交给了一旁的侍卫,沉吟了半晌,定气转身说道:“欧阳医师,还请借一步说话。” 闻言,欧阳璾便随卫胤宸走到了一旁。 “欧阳医师,现下可知太子所中何毒?” “毒性药理有相似之可能,目前还不宜草率判定,若想确定是何种毒素,依附何类食物入口,还需了解当日饮食才可确定。” 卫胤宸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他便还有时间将事情弄清楚。 “对了,三殿下,听说当时太子到访雨花台赴宴,据我初步推断,极有可能是席间饮食出现了问题,我想见一见当晚在场之人,当然,依孟姑娘目前的精神状况是不便叨扰的,还是询问太子身边之人为佳。” 卫胤宸想来,当日永福宫的荣公公携众内监一直在外等候,不曾侍候宴席,这欧阳璾口中所提及之人也只能是蓝芝了。可蓝芝本就为此事无辜受累,卫胤宸原不想此刻再有人去让蓝芝平添烦扰。 但卫胤宸转而又想到,欧阳璾手中本就有‘昭阳宫御赏’,此时多此一问,怕也只是出于礼数。 见卫胤宸有几分犹豫,欧阳璾又说到:“只是询问当晚概况,不会花太多时间。” 欧阳璾既如此说,卫胤宸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再为推辞,不然恐有阻碍调查之嫌,于是便唤来郑晟隆,命郑晟隆与欧阳璾同行。 于是郑晟隆便带着欧阳璾往永福宫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