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绿萼
须臾，爹爹终于开口，催促道：“快走吧，这样的日子可拖沓不得。” 我微微点头，芝风为我撩开鸾车的纱曼，拂瑶搀着我上了车撵，鼓乐响起，这喧嚣中我清晰的听见了来自苡心的一声：jiejie保重。 我偏头朝她看过去，娘亲泪眼婆娑的望着我，鼻尖一酸，眼泪还是没忍住。 两位哥哥同爹爹都是朝廷命官，立后大典皆有其列，也随仪仗队进宫，娘亲和苡心却只能立在门口默然目送着我离开。 陪我进宫的除了芝风和拂瑶，还有绿岚。她是我娘亲的贴身丫鬟，比得拂瑶芝风年长许多，故而稳妥心细又处事老练，比得她二人也更为精明圆滑，娘亲便让她来伺候我，也指望着她能帮衬着我些。 百姓夹道围观，除了想见识皇家婚仪之壮丽，亦有大胆的妄图从车马行走生风带起纱曼的缝隙里窥视我的容貌。护卫外侧的禁卫军横着矛将百姓分向道路两侧，似将波澜壮阔的海子生生劈成了两半。 队伍沿着京城内的大道兜兜转转了近半个时辰才到皇宫外。自崇德门正门进了皇城，这一方多少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象征着荣华与权力的天地。 殿堂高宇气势恢弘如山峦般连绵起伏，望不见尽头，而我将是这里的女主人。 承德殿外石阶千百，石阶之间汉白玉雕的龙腾祥云图案绵延到至高处，九条巨龙形态饱满八面威风，果见天家威严。 萧品棹颀长的身影屹立在承德殿前，我尚看不清他的面色，他胸前的五爪金龙在阳光折射下闪耀得让人莫敢逼视，威严而冷冽，一切皆匍匐在他脚下。 鸾车听了下来，拂瑶和芝风掀开纱帘，绿岚躬身探手来扶我，口中亦是谦恭的道:“请皇后娘娘下撵。” 莫名的拘束感叫我微觉不适，但萧品棹就在前方，适应这些，我便能走向他，今后长伴他身侧。我轻轻拭去眼角残存的泪痕，扶了绿岚的手下地，曳地的衣摆如绽开的红莲，披帛随风扬起丈许高，鲜艳如荼蘼灼伤天边层叠的金云。我持一个端庄的笑款步朝萧品棹走去。 他一手微提起衣摆，亦是朝着我走来。 当他牵起我的手时，我所有的紧张不安立刻消弭，所有的一切也化作星光羽片尽数散去，天地间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然而他始终未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味直视着前方，携着我走进了承德殿。 后妃和百官位次排列得整齐，承德殿内虽开阔，此时略显拥挤。 我和萧品棹一起接受了朝拜，他亲自将皇后的金印金册交到我手中，然后便是一场大宴。 离开宴的时间还有些功夫，我由宫人引着先到了鸣鸾宫沐浴更衣，颇觉疲劳索性在寝殿中小坐了一会儿。 鸣鸾宫是历代皇后的寝宫，今后它是属于我的。正殿是我的寝殿仪元殿，殿前几树白梅开得正盛。东暖阁是平常接见后妃宾客所用，西暖阁空着，亦可作书厢。 我一向偏爱白梅，凌寒而立亦洁如白雪，不似红梅争艳，心下犹是欢喜。侍立门侧的鸣鸾宫总管太监孙知迷确是个极会看人脸色的，躬身凑到我跟前道:“这绿萼梅是从太后宫里移来的，香味清和平郁，闻之神清气爽，是太后的爱物呢，只可惜已经开了春，这梅怕是最后一树了。”话中略带些惋惜之意。 梅蕊含着淡淡的碧色，在风中轻轻晃动几下，煞是俏皮可爱。我听了他的话并未有何动容。只微微颔首，略勾了勾唇，出口是显而易见的疏冷:“有劳公公提点，本宫会寻着时间叩谢太后的。” 到底不是自己身边跟随已久的人，即便他是这鸣鸾宫的总管我亦不会轻易信赖。 孙知迷忙跪在我脚边嗑了个头，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真是折煞奴才了，伺候娘娘舒心是奴才的本分。” 风拂过树梢自敞开的门扉里吹进来，滑过我的鬓间。我已将凤冠取下青丝绾作高髻，鬓间斜簪的两支累丝嵌宝石金凤步摇随风轻摆。 我端起桌案上一杯清茶，拨开水面浮着的残渣缓缓啖了一口，继而低头拨弄了几下腕上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却不叫他起来。 他垂着头静默的跪在那里，我能从他越发密集的呼吸声中辨析出他的紧张，这才略觉满意，道：“本宫知道的，你起来说话便是。” 我侧头撇一眼拂瑶，她会意，自袖中取出几锭银子给他。 身在我这个位置，不可一味威严亦疏冷亦不能叫人觉得软弱可欺。今后要驾驭好后宫的这些女子，首先得将近身之人拿捏住。 孙知迷双手捧过，朝我谢了恩，又说了番感激涕零的表忠心的陈词方退下。 宫宴在德阳殿举行，这座专用于各种宴会的殿堂比承德殿更为旷大又富丽许多。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明洁如镜倒映着头顶的贴金绘彩藻井天花吊顶。 二十根一人粗的石柱高耸，撑起这旷大的空间，石柱表面皆是金漆，更昭显金碧辉煌。 我到时所设席位皆已坐满了人，一侧是后妃皇眷珠光宝气，一侧是朝廷命官做派严谨。 萧品棹坐在至高处的鎏金九龙宝座上，手持夜光杯，似在品尝一杯醉人的陈酿，他左侧下首坐着沉静典雅的太后。她平时保养得极好，今日又是刻意打扮遮住了脸上的皱纹，格外光彩照人看不出年纪。 我扶了绿岚的手走上前，款款朝他们施了个礼。 太后含笑叫我不必多礼，我正待走上自己的位置，忽闻一侧传来一记轻快的女声，脆生生的如滴水落在青石之上。“今日是嫂嫂的婚宴，嫂嫂却姗姗来迟，当罚。” 我心下微窘，朝她看过去。是个清新俏丽的女孩儿，她对上我的目光，哧哧笑了出来。 太后略沉了声，眼中却满是宠溺，嗔道：“南音，休得胡闹。” 她闻言又是哧哧一笑，继续道：“这处罚便是请嫂嫂同南音喝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