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暗室独处
闻人岚峥这几天疗伤,闭门不出。房中重帘深垂。门窗都闭得紧紧。 用大量的水和药物治伤,为此特意在屋后开了个小水沟连到池塘里,大量乌黑的药水源源不断流出,屋顶上睡着的护卫们聚在一起兴致勃勃。 “密室独处,孤男寡女。”一名护卫两眼放光。 容闳神色兴奋,满脸红光:“來來來,都赶紧下注,看看是主子将未來夫人吃干抹净,还是未來夫人霸王硬上弓。” 一大群人立即叽叽喳喳地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聒噪得宛若一万只鸭子在叫。 最后一群人毅然开了赌局。 暗室里,兰倾旖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这几日太过着急,用了猛药给闻人岚峥治疗,少不得要耗费精力用金针渡xue促进药力释放,导致自己受了内伤。 她看了眼泡在药水中的闻人岚峥,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别太紧张,不然会导致肌rou紧绷,最后银针会移位。”她看着浴桶中静坐的闻人岚峥,淡淡提醒。 药水正一点一点地变黑。 昏暗室内,闻人岚峥眉头紧皱,一双浸了水的长眉越发显得乌沉若玉。 兰倾旖看着他,心里也有些佩服。 这个法子效果虽好,但对于他而言,却极其痛苦,即使是沙场老将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这种地狱般的痛,鬼哭狼嚎无法继续。可这人还真能忍。 这才是真正的钢铁心性。 她看着表情平静的闻人岚峥,见他脸色苍白如落霜的纸,颊上的发都已湿透,乌黑地黏在额头和颈项,越发显得肌肤如雪苍白。 兰倾旖眼见他额头豆大汗珠不住落入水中,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这是个连灵魂都蕴满力量的男人,真正铁骨铮铮当如是。 她觉得自己该为他高兴,心里却如同山压得一样沉重。 她不时走过去查看银针有无错位,在满是药味的房间里想着该在什么时候使用火蟾蜍。 看着闻人岚峥精致的侧脸,她有些恍惚,记忆浮沉,她又想起了幼年。 一室的黑暗中,她感觉自己也沉入了无边的黑渊,看不见出路,还好,她后來遇见了言旷。 她能有幸拜入言旷门下,习得这一身高明医术和高绝武功,沒什么好不满足的。 帝师言旷,名动天下。他曾教出好几位千古明君,是天下人人敬仰、各国公认的帝师大人,各国皇室都以延请到他为荣,各国天子无论英明或庸碌,都敬他如神,但他已有几十年不涉足宫廷。 兰倾旖是他唯一的一位女弟子,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仅凭言旷弟子这个名头,也足够她一辈子锦衣玉食了。 但兰倾旖从來不敢将这事泄露出去,所以至今为止,这件事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从來不提师傅叫什么名字,反正山野高人收徒弟时,也多半不愿意告知姓名,这样推说不知道师傅的名字也不会有人怀疑。 她这边出了会儿神,再看闻人岚峥时就发现有几根银针错了位,立刻箭步窜上去将银针扎回原位。抬头见他额头滚滚汗珠直下,她那小得可怜的一咪咪怜惜突然泛滥了,找了块干净毛巾给他擦掉汗水,“疼就别硬撑,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十四岁便上战场,早不知人间疼痛。”闻人岚峥闭着眼睛,淡淡道。 兰倾旖听见他语中似有深意,心里微微一震,随即心头犯疑:“可你的眼睛,,” “十七岁时才瞎,瞎了眼睛,自然无法再呆在战场上,只好回來了。”他语气平淡,她却从中听出了丝丝哀凉和嘲讽,心里叹了口气。 伸手试了试水温,已经冷了。 “快点起來,我叫人來换水。” 闻人岚峥懒洋洋地应了声,自水中湿淋淋站起。 水波哗啦一声竖起水晶墙,他洁白的手臂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兰倾旖瞥了一眼,闻人岚峥有练武之人紧致流畅的肌rou,却沒有练武之人的青筋虬结,肌肤光滑,泛着玉般光泽,微微凸起的锁骨肩骨,精致的像一柄玉如意,泛着晶莹的水色,不断有水珠滑落,所经过的肌肤越发剔透,黑暗中光泽粼粼,确实是养眼的好身材。 一群护卫应召而來,神色兴奋,眼神鬼祟,目光灼灼发亮,像点了一百瓦的大灯泡。 目光在孤男寡女之间扫來扫去扫來扫去,扫了半天还是沒能看见自己希望看见的一切迹象。 护卫们很忧桑。 护卫们很哀怨。 主子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呢? 兰姑娘你为什么不大胆一点呢? 你们为什么不热情一点呢?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呢? 护卫们换过水后眼神诡秘地窜了出去。 兰倾旖取过桌上早已配好分量的药包,将药材一一倾入水中。 试了试水温,不错,很烫。正好煮糕点。 她敲了敲桶沿。闻人岚峥认命地走了过去。 解开针囊,一排银针寒光熠熠闪动,准确地扎针。 她随意一瞟,闻人岚峥的肌肤已经被烫得通红。她定下心神,迅速将所有银针扎到xue道。 针都扎完了,她挽起袖子,将手伸入水中,很快尝到了烫鸡爪的味道。 幸亏她是个大夫,认xue奇准,这才沒有扎错地方,错了一分就会弄巧成拙。 “你干什么?”闻人岚峥狐疑地偏头看她,还沒问完一句话,疼痛感忽的一轻,他瞪大眼睛,,她,,她竟然在给他按摩xue道?!她的力道拿捏得很准,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缓缓按摩着他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肌rou和xue道。 一层一层力道水波般涌开,伴随着她传入体内的暖流,他很快放松下來,觉得这疼痛也不是全然沒有好处;这倒很难得,想不到这懒女人还有服侍他的一天。 “怎么不说话?”兰倾旖见他这么安静,奇怪地问。 “说什么?”隔得太近,她温热的气息落在肌肤上,鼻尖充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來自身体深处干净而诱人的处子独有的天然体香,他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似湖水深处涌出的波澜,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那种颤动细微无声,却持久深远。 兰倾旖有一瞬沉默,即使她心境清明,但两人此时的姿势着实很暧昧,她毕竟是少女怀春年纪,而且她对这个男人也不是沒有感觉,或多或少有些尴尬,所以想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但两人一时间还真沒有什么好说的,都是有太多秘密又不够坦诚的人,大概能聊的也就只有风花雪月了。 她这厢一分神,那边按摩的力道就是一缓,闻人岚峥靠着桶沿,懒懒道:“左肩再给我按按。你别分神,专心点。” 兰倾旖脸色一黑,这男人还真把他自己当大爷了?她怨念归怨念,还是很任劳任怨地为他按摩左肩。 闻人岚峥闭着眼睛姿态甚享受,“倾旖,你早知道我很疼就该早点给我按摩。” 兰倾旖笑,笑出一口森森白牙:“不是说十四岁上战场,早不知人间疼痛吗?” “我觉得,”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表情十分诚恳:“我们缺的不是忍受痛苦的坚韧心性,而是随时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的聪慧头脑。” 回答他的是兰倾旖在他手臂上的狠狠一拧。 创造有利条件?你既然这么会创造有利条件,怎么还会中这种毒,将自己搞成这个狼狈样子? “前几日,在你桌子上看见了一本《撷芳集》,你竟然还看那个东西?”兰倾旖的语气听着有点怪。 “哦,闲來无事看看的。”闻人岚峥随口回答。 兰倾旖扶额无语,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般喜欢读《撷芳集》的都是闺阁女子,你一个大男人,竟然也读这个?” “谁规定就只有女人才能读《撷芳集》了?”闻人岚峥很不爽。“诗文知其人,从赫连若水的诗词文章就能看出她绝非等闲之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出來的。”他眼中光芒暗涌,语气却淡淡:“云国双璧之一,天下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文之巨匠。如今赫连若水亲手所作的诗画,是王公贵族极其所能想要收藏的珍品,据说她的字画在市面上价值万金。” 兰倾旖点头,感叹万千:“那是,她随便做两幅画写几个字卖出去,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闻人岚峥彻底无语了。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能不煞风景? 煞风景的女人按摩了一阵,觉得累了,就停了手抄着袖子站在一旁看着。 水温再次冷了下來。 兰倾旖叫來护卫换水。 装着火蟾蜍血的瓶子拿在手里,隔着瓶子也能感受到那种火热的温度。兰倾旖皱了皱眉,师兄究竟在养火蟾蜍的时候给喂了多少桑花?药效这么刚猛,出事了怎么办? 她打开瓶塞,浓烈的血腥味在暗室里飘散。 兰倾旖笑眯眯地将血倒在碗中,递给了闻人岚峥,同时备好了银针,随时准备施针。 “喝下去以后,你自己调息,接下來的日子里,你可能会连续咳血,不过你不用在意,那是清除掉你体内寒毒的必经过程。” 闻人岚峥闻着浓烈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捏着鼻子咬牙硬灌了下去。 兰倾旖无声看着他凄惨万分的境况,心里直抽冷气,发誓自己以后坚决不要生病。生病的人太凄惨了。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气色。 果然不出所料,闻人岚峥调息了不多时就开始面色发红,看上去像是在发热。 兰倾旖沒丝毫犹豫,立刻开始针灸,催动内力助他平复体内乱窜的气流。 可是这就像是个无底洞,闻人岚峥体内的气流乱窜的太厉害了,她输给他的内力完全不顶用;连金针渡xue都起不了多大作用。 兰倾旖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慢慢來,只给他喝一小杯,现在后悔也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人岚峥体内的气流才渐渐平息下來。 兰倾旖眼前一阵发黑,喉口一甜,一口血咳了出來,心知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她随手擦掉嘴角的血,看着慢慢睁开眼睛的闻人岚峥。 “沒事?” “沒事。”闻人岚峥任由她把了脉。 兰倾旖全身压力一松,点了点头:“那就好,我终于可以晕了。”她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前一倒,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