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睡着与没睡
赫连无忧如何向她娘回禀且不提,晚晴阁里如何郁闷也不提。单说出门避难的大小姐。 兰倾旖心头无名火起出门寻清净,本想奔着佛寺去,走到一半又撤回脚步。 决定了,往黎国方向走,但坚决不出本国国境。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任性!不行吗? 此时已是黄昏,街上人流明显多了不少,街面上各种摊贩都有,她打马而过,被各种小吃的香气吸引,瞬间觉得肚子好饿。 她啃着新出的牛rou烧饼,骑着黑马,悠悠地出了城门。 入目的大片原野已充满了挡不住的盎然生机,她看着那片绿色,心里有点茫然,忽然又觉得怅然,她拨转马头飞快离开,将那大片碧野扔在身后。 策马疾驰,直到天色黑透,兰倾旖才停住脚步。 原野上浮动着点点灯火,看上去异常温馨。 这附近其实不仅不荒凉,反而有很多住户人家,可不知是突然犯贱想吃吃多年沒吃过的苦头,还是觉得野外露宿别有一番情趣,大小姐最后选择在路边的山神庙落脚。 砖瓦破败的山神庙荒废已久,气味自然有些难闻,兰倾旖却丝毫不在意,夜间的凉气丝丝缕缕窜上大地,她随意捡了些干柴,顺带打了几只野鸡,喂了马,这才进门休息。 篝火很快燃了起來,她飞快地将猎物处理干净,穿在树枝上慢慢烤,自己铺开干草堆坐下,从包袱里掏出水果糖慢慢吃,解解馋。 烤鸡很快熟了,兰倾旖动作熟练地撕下两只鸡腿。香气扑鼻而來,烤得金黄的鸡rou诱惑地飘香,她解下腰间酒囊,不时喝口酒,吃得十分满足。 整只烤鸡下肚,她也差不多饱了,运转内力冲关练功,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枕着包袱蜷在火堆边睡下。 睡下了,却睡不着。幼年承受的苦难已将她的耐性磨得出奇的好,对自己的情绪也有极强的克制力,这种沉不住气甚至负气出走的举动,她从小到大别说干了,想都沒想过。如今并不觉得新鲜,只觉得窝囊。 这么落荒而逃,实在太沒用! 可此刻回去,更丢人。 真正的骑虎难下! 其实心里还是觉得愧疚,不该这样给母亲脸色看向她抗议,可就此服软又万万做不到,她不可能低头,这并不仅是喜好的问題,更关乎到她的原则。 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现在心烦意乱,府中情形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玉珑应该会帮忙稳住他们的,也用不着太担心。 她乱糟糟地想着心事,越想越精神,睡不着了。 她沮丧地爬起身,觉得冲动果然是魔鬼,离家出走这种事,她这个事孝至纯的好女儿真的做不得,做过后如坐针毡全身不安。 月色宛若轻纱般层层漫过破庙,她呆呆地盯着那清幽的月光,脑子里有些空。 也不知道闻人岚峥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有韦淮越,那小子只怕不可能离开卫国,嗯,能不能离开还是小事,重要的是将來可别兵戎相见。她也就惦记这两个男人,要是都成了她的死敌,那运气也未免太差。 她觉得失落,心里有点闷,又重新躺下,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惜效果不大,辗转反侧翻來覆去,也不知到底熬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睡着。 …… 有人睡着了,有人却压根沒睡。 闻人岚峥就是压根沒睡的那个。 他正坐在书房里,笑吟吟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常行歌,姿态看起來很潇洒风雅。 远看,是翩翩玉郎,姿态风流,完全无害;近看,还是翩翩玉郎,姿态风流……常行歌看着,心里却打了个颤。 此时正值黎明时分,天色将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辰。天际黑乌乌的,什么也看不见。 闻人岚峥沒说话,他在走神,在想他不肯消停的meimei。那封字迹潦草纸张低劣的信,他看一次就在心里骂温九箫一次,这不靠谱的混帐在干什么?就算他meimei是放养的崽也不能养得离谱到这种程度吧!那字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他看了都觉脸红。他也不求她写的多好,像赫连若水那样被人争相收藏价值万金,最起码也要能见人吧!可瞧瞧那封信,也就四岁孩子的水平……她平日里都在干嘛?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搁在他meimei身上,那就是养不教,师之过! 他自然舍不得怪meimei,这笔账肯定得算到温九箫头上,想到这里他眼神就阴恻恻的。 瞄了眼低垂着头的常行歌,他定了定神,按捺下诸般情绪想正事,如何处置常佳敏的事。 常佳敏是被送回來了,回來时似乎是中了某种独门闭气锁xue手法,活死人一个。云光堡上下绞尽脑汁也沒能让她醒过來,无奈之下求助于他,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韦淮越干的,随手解了禁制,让常行歌把人领回去也就罢了。 谁知道这女人比他meimei还不肯消停,他meimei好歹还能自保,惹了麻烦也能自己摆平,这女人除了惹是生非,就只会让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本身一无是处。 “她又跑了?”他话说得很平静,听的人却全身一抖心里冰凉。 常行歌无语以对。 闻人岚峥慢条斯理地挑了只果皮新鲜个头饱满的柑橘,雪白的手指缓缓剥开橘黄的果皮,撕下纵横交错的洁白脉络,红唇白齿咬开淡黄的汁液,这一幕是很美的,可惜热锅上蚂蚁般的常行歌,实在不懂得欣赏。 说出去简直笑死人,云光堡大小姐刚刚回家就跑出去追男人,家里一刻也呆不住。 一缕发丝垂下,遮住闻人岚峥的半张脸,只露似笑非笑唇角,和一双看似也在笑,却寒光四射的眸子。 常行歌可沒他这个主人姿态闲适,表情轻松,他僵硬地坐着,双腿下意识地并拢,仔细看袍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不答,闻人岚峥也不催,毫不辜负他的雅致风华,好像沒看见常行歌的紧张惭愧自责难过,微笑吃完柑橘,微笑在侍女奉上的铜盆里洗了手,微笑擦干净手,微笑翻情报,微笑扔给他看。 常行歌刚刚瞟了个开头,眼神一直,头上的冷汗,哗啦一下就全部浸出來了。 那赫然是不久前刚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卫国皇室的宫廷政变,上头用字简洁有效地介绍了经过。最前面的,就是韦淮越的生平介绍。 他看得心都空了。 薄薄的几张纸,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拿都拿不稳,双手微微发抖。 卫国皇室,韦淮越竟出身卫国皇室!如今韦淮越有从龙之功,在卫国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常佳敏的痴心妄想,注定得落空。 送回她一次已给足面子,他凭什么要求更多? 常佳敏去了卫国沐王府,那么……他眼神黯淡。 “看清楚了?”闻人岚峥似笑非笑,淡淡道:“上次你來找本王借人,本王是怎么嘱咐你的还记得吗?云光堡若是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还凭什么立足江湖?你以为韦淮越是等闲之辈有那么好相与的?本王的人不动则已,动了必然是个死!照样带不回人來!”他眼神阴冷,唇角一抹森然的笑,“这么多年,倒是本王低估了他!” “还请殿下务必帮这个忙,将舍妹带回來。”常行歌强撑着跪地,深深叩首。 “你求错人了。”闻人岚峥漠然置之,“与其求本王出手,你还不如求韦淮越善心大发,派人送她回來。” “可是……”常行歌欲言又止。 “常佳敏留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的羁绊,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怎么做。最好的安置法子,就是送她回家。你与其在本王这里浪费时间精力,还不如早些派人去接应。”闻人岚峥心生厌倦,凉凉道:“你记住,如果还有第三次,本王会直接命人杀了她!别拿本王的话不当回事,本王说到做到!” 常行歌打了个寒噤,随即再也止不住,低着头汗如雨下,连声应是,忙不迭地退下。 “主子,常佳敏就是步废棋,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即使拿來做人质都沒几个人把她放在心上,死不死的压根沒关系,就算当着韦淮越的面弄回她也无所谓,正好卖常行歌一个人情。常行歌还是很有用的。何必冒着和他翻脸的危险杀常佳敏?”容闳瘪着嘴,觉得主子这步棋走得实在蠢。 “常佳敏死不死的确无所谓,可韦淮越迫于人情,可以救之不及,却不能见死不救。若韦憬赴用常佳敏來制约韦淮越,他说不准还真会就范,那可不行,我不同意。韦淮越必须得离开朝廷。”闻人岚峥懒洋洋地笑,笑意里几分沮丧几分不满,忽然悠悠地叹口气。“沒办法,靠谱的线索,也就他这条了。” 容闳细细思索道,“韦淮越若是留在朝廷,他日必定会成为卫国的顶梁柱,这对我们不利。” “他肯定会离开!”闻人岚峥笑容淡淡,几分傲气几分从容。“他家族为卫国鞠躬尽瘁,却换來九族尽诛的结局,即使他爹是心甘情愿,你当他能甘心?辅佐韦憬赴登基,他已仁至义尽。他心中有怨,韦憬赴开出再诱人的条件也留不住他,白费功夫罢了。你说,他离开朝廷后,会去哪里?又会去找谁?” 容闳仔细想了想,惊得眼眸都大了一圈。“主子,你是想趁机寻找女主子?” 闻人岚峥笑而不语。 容闳瞟他一眼,心想这人做事从來懒得要死力求一箭多雕。这一出下來收拢了常行歌,削弱了卫国,警告了韦憬赴,找了女主子…… 他家主子少年时狡诈如狐无比难惹,原以为时光淘洗多少会让他厚道点,想不到岁月流逝反而让他骨子里的jian猾修炼的更上一层。 他悠悠地叹气,觉得主子可能前半生太顺利,上苍看不过眼,所以派來女主子折腾折腾他,这茫茫人海大海捞针的,不容易啊!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