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争吵
兰倾旖的效率很高,说退亲就立即退,完全沒给人反应的时间,尤其沒给她娘反应的时间。请了媒婆见证,立下解除婚约的文书,双方签字按手印,兰倾旖也退回彩礼,换回庚帖,撕毁婚书,两人成功成为自由身。 “我同意和你解约,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钟毓晟紧盯着兰倾旖的眼眸,神色认真,态度严肃。 兰倾旖无奈地摇头,“你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不也一样?”钟毓晟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兰倾旖扁嘴,觉得五十步笑百步确实沒意思,只要自己不改主意,这人是绝对不会改主意的,就算自己改了主意,他也未必会改主意。 言语的力量,太过苍白。 “无论怎样,多谢。”她心头不乏歉疚,神态却决然。 “你不必觉得歉疚,这本來就是你的自由。”钟毓晟淡定道。 每个人都有爱与不爱的自由,区别只是是否有能力去争取。很明显,她属于有能力去争取的人。 兰倾旖退亲的事不出意料在侯府里引起轩然大波,各人反应不一。赫连文庆兄妹俩早就知道会有这天,表现得极为平静。赫连彻虽事先不知情,但也沒什么过激反应,只重重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盯着女儿看了半晌,说了句“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真正反应激烈的是赫连夫人! “我不答应!”呆了半晌的赫连夫人蓦然尖声大叫,声音刺耳如鸦啼,平日的温柔大度荡然无存。 “我已经退亲了。”兰倾旖微笑如青莲映水,优雅清丽得不沾半分人间烟火,吐出口的话却让人听了就觉得无力。 “你……你沒经过我同意……”赫连夫人气得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哦!”兰倾旖答得淡然无波,“我已经承爵,是这侯府的主人,不必提前向您老申请。” 角落里当隐形人的玉珑不由瞠目结舌:小姐,你够狠!难怪你一直不行动,原來是在等着承爵后光明正大地避开夫人退亲,我还以为你忘了退亲的事了。不过如果承爵的是大少爷,你怎么办? 兰倾旖表示这完全不用担心,大哥绝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履行这桩婚约。总之,只要老爹卸任,她就有十足把握绕开老娘退亲。 赫连夫人被她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站在那里全身发抖呼吸急促说不出话來。 兰倾旖笑吟吟瞟着她老爹,左瞟一眼又瞟一眼,眉目宛宛笑若春风。 赫连彻也是满脸郁闷,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终身大事竟然也敢瞒着他们一锤子定音了!老侯爷此时很有些儿大不由人的忧伤。 郁闷归郁闷,他也发作不出來,知道发作也沒用,兰倾旖会笑吟吟打太极拳,恭敬仁孝又漫不经心,打得烟消灰灭,只留他自己更加郁闷。 这个女儿其实从來都不怕他。 这是他最爱重的孩子,从小沒怎么见过她,她在身边的日子也少的可怜,可她的存在,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从小到大成熟懂事,从沒让他cao过心,惊人的早熟聪慧,每次和他意见不合时,看似示弱退步,其实从未改变过她自己,七岁后她自己出仕,功成名就,光辉超于父兄之上,那就更沒人能制得住她。 赫连彻不会承认,一看见女儿的笑,他也觉得心里发毛。 今晚兰倾旖就笑得很欢,赫连彻知道这丫头其实是生气了。 这个常常在笑其实翻脸无情的丫头,也就打算笑看他里外不是人地被火烤了。 赫连彻重重地叹了口气。 或许这次真的是他们好心办坏事了。他们觉得好的,这丫头却未必会喜欢,她又是个骄傲自主的性子,这样被逼着成亲,怎么会接受? 可惜夫人似乎还沒意识到这点,母女俩都是倔性子,他帮谁都不是,也只好作壁上观了。 “若水!”赫连夫人紧盯着兰倾旖,目光冰冷,“你长这么大,素來都知分寸!可你今天这是想干什么?瞒着父母退亲,是想看你父母的笑话吗?你不觉得你不孝吗?” 兰倾旖立即推开椅子,深深躬身,以示待罪。“若水绝无此意。不过事关女儿终身大事,还是该由女儿自己决定要好!” “胡说!婚姻大事,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不经过父母的同意就退亲的道理?”赫连夫人头疼万分,摆手示意她坐下,睁大了眼怒喝。 “我不管别人,我只管自己。”兰倾旖把玩着空酒杯,表情沒有一丝波动,眉目却冷了下來,脸上笑容忒的阴森。“但凡我不承认的婚姻,都无效!” “赫连若水!”赫连夫人气得喊了她的全名,声音冷冷:“这就是你和娘亲说话的态度?” 兰倾旖又要赶紧推椅站起躬身,赫连夫人一瞧她那姿态就头痛,只好挥手道:“免了!但娘亲也不明白你为何反对这门婚事,左相大人人品出众,待你真心实意,你有何不满意?” “因为我不爱他!”兰倾旖答得简单而淡漠。 “荒唐!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什么爱?礼义廉耻你都学到哪去了?”赫连夫人瞪眼。 “为什么不能说?”想到故国两相忘的别离,心底何处忽然尖锐的一痛,她突然厌倦这被规矩礼仪限制得全然沒有喘息空间的生活圈子,素來温柔谦顺的女子也冷了容颜。 长年累月压抑的怨气,一旦爆发哪怕星星点点,就再也控制不住燎原之势。 “为什么不能说?这世间女子,为何不能说出自己的心头所爱,为何要沿着别人规定好的路线生活,不能越雷池半步?呵,,真是可笑!我有这个能力去挣脱这个圈子,去和男人一争长短,我又为何不能争取?” 她很烦,是真的很烦。为什么最亲近的父母,反而是最不了解她的人?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规划她的人生,却从來沒问过她自己的意愿。 她是人,不是木偶! 她有自己的信念和坚持,有自己对未來的规划,有自己未完成的使命……这些她的娘亲都决然不顾,一心只按照所谓的大家闺秀该做的事约束她。 相亲、嫁人、生子、主持中馈、宅斗……这千篇一律,不准有任何改变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她有能力去改变,为何不能行动? “你……”赫连夫人胸口急剧起伏,气得头脑空白理智全无。“你不爱左相大人,那你爱谁?难道是你身边那个护卫?你和他偷偷去湖边喝酒也就罢了,掉进湖里竟然还由着他抱你回房……女孩子的自尊自爱都不知道?你就这么自甘下贱地宁可与他私通?” “母亲!”赫连文庆猛的厉喝出声。 “夫人!”赫连彻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话太难听了,别说若水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就算真做了,也不能这么说出來,这话要是传出去,若水只怕连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哗啦,,” 清脆的连成片的碗碟碎裂声惊得所有人全身一颤,哐当声响中脸色铁青的兰倾旖直接掀翻了饭桌,地上顿时一片狼藉。摔碎的碗碟零落的筷匙淋漓的残羹剩饭热气腾腾的茶水汤汁……乱七八糟泼了满地。 动静太大,惊呆了所有人。 好吧,吓住他们的不是这声音,而是大小姐竟然掀了桌子! 掀桌子的竟然是大小姐! 孝顺乖巧的大小姐! 父母面前从來都是小绵羊的大小姐! 这世界凌乱了! 兰倾旖深吸气,面无表情站着,努力克制住自己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额角青筋却依旧跳得嚣张,心脏都仿佛要从嗓子里蹦出來。 “说够了沒?”她冷冷俯视着赫连夫人,仿佛在看陌生人般毫无感情。 她虽然高傲睥睨到不似人类,但外表看來一直散漫随意,在家人面前更是敛尽锋芒,宛若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般娇柔无害,然而此刻那双乌黑幽邃的眸子光芒一闪,杀意如剑,瞳仁周围隐泛一圈血红,似潜藏翻腾着恶和孽的血色沉渊。 这一刻她风神之美中无限煞气,似乎一霎便可拔剑,戮尽天下。 上位者指点江山的尊贵气场自然而然地散发,碾压着花厅每一寸空间,所有人都屏气敛声,觉得呼吸都困难。 和这样的压迫相比,赫连夫人刚刚的怒火,连三岁孩子的吵闹都不如。 “说够了,那就轮到我说了!”兰倾旖面无表情,神色平静,声音清冷如流水,“第一,我不爱钟毓晟,退了他的亲,这点我觉得我沒错!谁爱他谁自己去嫁,别來逼我!你们以为好的,我未必会喜欢,别把你们的意愿强加到我头上! “第二,韦淮越是我朋友,有什么不满冲我來,别殃及无辜。我和他清清白白,从沒什么男女私情,私通更是扯淡!信不信随你们。 “第三,说出來的话泼出去的水,定下的罪抹不去的痕,想张嘴信口雌黄毁人名誉践踏尊严也由你们,只不过,先掂量一下后果!” “第四,,”声音微微拖长,变得无比冷厉,似言语中深埋刀剑,随时都要挣脱束缚出现人前伤人性命。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谁也别想左右,谁要是不把我当人看,我就让她再也做不了人!” 她啪的一声摔碎手中玉杯,清脆的碎裂声中碎片乱飞,蹦上他人面容,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表面看毫无伤痕,隔一阵子,才见一抹鲜红血痕。 人生里很多次,便是在最祥和的环境中,遇见致人死地的阴谋和充满恶意的杀机,嚓一刀如电闪过,当时看不见伤痕,直到很久后,静夜里依旧有血滴落在唇。 只有自己才知道。 火红身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淡金光影,明明是绚丽的风景,却给人莫名的阴暗感。 花厅里一片难堪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