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进城
“回皇上,”一心二用的兰倾旖猛的回神,垂下眼睑,淡淡道:“依微臣所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与其在这里等着太医院的估计情形,还不如派人去亲眼查看。” “你这话,太医院院首也说过。”陆旻笑道:“这话说得轻巧,可瘟疫防不胜防,凶险不下战场,哪能轻易涉险?” “刚刚看过赈济司的折子,瘟疫蔓延,数月不消。情形恶化到封城的地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民乱。”见陆旻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淡淡道:“折子上说,瘟疫染者‘头疼身痛,憎寒壮热,咽喉肿痛,高热昏愦,不知人事,十死**’,而最可怕的是其扩散迅速,传染性极强。疫情发生,只治不防才使情形难以控制。如今百姓已对官府失去信心,官府号召力也远不如前,如不改变手段,采取有力措施,只怕情形不妙。” 陆旻沉吟不语。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兰倾旖笑意微微,语气平淡,“皇上若是信得过微臣,不如由微臣前去邓州走一趟。” 殿中众人神情各异,若非地点不对,只怕早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皇上,不可!”钟毓晟想都沒想出声反对,“疫区情况恶劣,绝非战场上明刀明枪。还请皇上三思。” 兰倾旖瞟他一眼,眼神微微复杂,俯身跪地,“请皇上成全!” 陆旻扫了眼钟毓晟,又看了看兰倾旖,思索片刻,“你们都退下,让朕再好好想想。” 兰倾旖心知不可cao之过急,规规矩矩退下。 “你若是要避开我,大可不必采用这么极端的方法。”走出御书房,确认四下无人,钟毓晟才淡淡开口,语气里极力压抑着怒气。 兰倾旖垂下眼睑,“相爷想太多了,我又沒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避的?”就是真做了,以她大小姐的厚脸皮,也不会逃避。 她是那种典型的越是心虚表面上就越理直气壮的人。指望她逃避,不容易。况且说句难听的,钟毓晟在她心中的地位,还不够让她逃避。能让她逃避的,只有那少有的几个她真正放在心上的。 “若是沒什么事,下官就先告退了。相爷请留步。”见钟毓晟始终无言,她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潇洒如行云,竟看得钟毓晟隐隐有些羡慕,要是自己有她一半的洒脱就好了。 一连好几天,兰倾旖都上书要求前往邓州,据说太医院院首也上了相同的折子,两人都是打着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的想法,扰得陆旻苦不堪言。 听到消息汇报,兰倾旖觉得好笑,太医院院首孙嘉方今年已经六十开外,医术医德都十分出色,老人家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活跃? 她沒回侯府,自己就躲在秘密据点,省得回去了心烦意乱。 “其实你可以不去。”韦淮越在她身边蹲下,面无表情。 兰倾旖瞅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气的?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沒必要这样和她赌气。”韦淮越淡淡道。 “我是个大夫。”兰倾旖语气平淡。 韦淮越无语。 “我不想看见屠城的惨剧。”兰倾旖抬头看天,纤长的睫毛蝶翼般轻轻颤动,似不堪忍受某种生命的重负。“阿越,虽然我知道,在某些情况下,牺牲局部成全大局是必然,可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去做这么残忍的事。沒试过我始终不甘心。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不然,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韦淮越怔怔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看她眼底光芒闪烁,神色平静中又悲悯,悲悯中有决然,决然中有哀伤……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恨恨地叹口气,心里暗暗咬牙切齿,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偏偏就生在云国?陆氏皇族到底攒了多少阴德才有幸得到这样的臣子? “兰兰,这个样子的你,让人如何不爱?” 兰倾旖:“……”这是什么神转折?明明是在说瘟疫这么严肃的事关万千生命的话題,怎么就变成调戏? 她茫然半晌,才讷讷地道:“你说,我要不要继续上书?” “陆旻肯定舍不得派你去。你对他的用处那么大,他断然不乐意让你折在瘟疫里。你又何必逆他的意?这对你可沒什么好处。”韦淮越委婉地劝她。 “我有我的准则。”兰倾旖态度决绝。“阿越,别的事我可以退步,可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必须坚持的,丢弃了那些东西,就等于丢弃了存在意义。” 韦淮越不吭声。 “皇上会同意的。”兰倾旖很笃定,笑意里带着淡淡傲气,慵懒中别有明丽光辉。“他会好好权衡。其实。如今的我的确是个好选择。” “你做了什么?”韦淮越心头不妙的感觉忽然变强。 “也沒做什么,就是上了份折子,分析了如今赈灾治疗的不足之处,另行拟了个计划。”兰倾旖答得淡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最多三天,就会有结果。” 长宁侯府。 赫连彻颇有些忐忑地和太常侍王公公搭着话,心中叹息连连。 “咱家见过老侯爷。”王公公满脸堆笑,态度热情。 赫连彻微笑回礼。 “皇上今日派咱家來,是來送赏赐的。”王公公也不废话,手一伸,身后跟着的视为送來不少好东西。 各种名贵药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了不少,满庭流彩生辉。 “贵府侯爷不在,咱家就不叨扰了,还得回去复命。”王公公客客气气告辞。 “老爷,这……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赫连夫人呆呆地盯着满庭赏赐,莫名其妙。 这不年不节的,送这么丰厚的赏赐干嘛呢? 赫连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咱们家若水,只怕少不了要走趟疫区了。” 八月二十九,佑玄帝下旨:赈济司长吏赈灾不力,特革职查办。长宁侯加邓州观察使衔,着统调兵马,巡查、封禁邓州,同赈济司全权处理灾疫事宜,地方官员一律从其调遣。太医院院首孙嘉方暂领赈济司,太医王崇邦辅之,赴邓州灾区,赈灾济民。 不管赫连夫人如何哭的肝肠寸断,都无法改变事实。兰倾旖索性來了个避而不见,从和赫连夫人吵架后,一直沒和她打照面,这次传旨也压根沒经过侯府,直接在朝堂上宣布,谁反对都沒用。 一路出京,直奔邓州。 因着邓州封城,河上的官用码头已经有人把守,而且相当严格,出來是不要想,连进去都要受到一番盘查。 为了出行方便,兰倾旖一直扮作男装,护送他们前來的三千精兵是特意从军中挑选出來的,出自司徒家门下,虽不是嫡系的清羽军,却也是出了名的治军严谨,在邓州和青州相隔的惠水河边就开始设卡封关,在疫区和非疫区拉开一道严密的防线。司徒家治军之严名副其实,带來的这批军士无一像之前赈济司,不是惧怕瘟疫先开了小差便是收受贿赂私自放行,人人恪守严令军纪无情,如铜墙铁壁般迅速驻防各处。 兰倾旖表示对他们非常满意。 谁都知道,这次的行动以她为主,身边孙嘉方询问的目光已经投了过來。 “先进城看看情况。”兰倾旖环视四周,淡定批示。 赫连家经营的善堂早扩出几家分堂,施医布药赈济灾民,着实匡助了不少百姓,很快成了邓州一带有名的善堂。 进城后明显能够发现不同,空气显得十分沉闷,已是仲秋时节,邓州的天气却还像夏末一样闷热,沒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云国采用州府制,全国共划分为十六州四十九府,他们如今所在的是邓州首府韩苏城。 “侯爷,咱们是不是该先去看看染病的百姓?”孙嘉方笑眯眯地看着兰倾旖。 “您老说呢?”兰倾旖暗骂了声老狐狸,似笑非笑地反问回去。 “老夫虽不中用,但走几步路还是可以的。”孙嘉方一本正经。 兰倾旖一笑,对他的配合很满意,此时总算松了半口气。瘟疫扩散,赈灾从來不是什么容易事,若是遇到个存心唱反调的同僚,就更糟糕了,不管怎么样,孙嘉方的配合,总能省却不少事。她端端正正地行礼,千言万语,不便说出口的谢意,也都一并表示,“多谢孙大人。” 孙嘉方抚须微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受了这礼,“侯爷言重。” “城里乱相四起,已非一日两日,急也沒用。依在下看,磨刀不误砍柴工。”兰倾旖且走且停,淡淡道。 “侯爷所言甚是。”孙嘉方也松了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此刻距离倒是拉近不少。 一路下來,只见整个韩苏城几乎户户悬挂白幡,家家有丧,有的甚至合家不治,倒死路边者更不计其数。四周郡县亦多有波及,人人自危。城中一片悲怨冲天,惨绝人寰。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心惶惶不见天日。 “这其实还算好的。”孙嘉方看着兰倾旖眼中的不忍,轻声劝告,声音里也满是唏嘘,“好在赈济司控制了情形,救护虽然有些不得当,但也还算及时,沒发生什么生食人rou易子而食的惨剧。” “孙太医不必在意。若水并不是沒见过这种惨剧的人,只是……”兰倾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见过了,却仍旧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若是当真无动于衷,岂不成为冷血之辈?”孙嘉方摇头,“侯爷敢力排众议,亲自前來,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孙太医不也一样?”兰倾旖微笑如水。 “得了得了,咱们就别在这里互相恭维了。”孙嘉方失笑,“不知侯爷怎么看这情况?” 见兰倾旖疑惑地看着他,他咳嗽了声,低声道:“侯爷呈给皇上的赈灾方案,皇上已经给下官看过了。” 难怪。兰倾旖恍然大悟,低声道:“还是先找到疫源再说。等进了府衙,通告当地官员,设立隔离馆,将感染疫病的人群隔离起來,再谈其他。” “想法甚好。”孙嘉方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只怕实施起來却很难。” “无妨。”兰倾旖摇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不难的?办法总是人想出來的。若都知难而退,我等还不如直接打道回府。” “侯爷好决心!倒是令下官自叹不如。”孙嘉方由衷赞叹。“年轻就是好啊!” 兰倾旖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