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军事小说 - 上海兵在东北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五章 制氧机(上)

第二十五章 制氧机(上)

    李春暖通知姬季远,说:“杨副院长找你去。”

    姬季远不认识杨副院长,他也不知道什么事,但他还是朝杨副院长的办公室走去。

    杨副院长,高高的个子,至少有一米七六吧!瘦长的脸庞,脸上有不少皱纹,但态度和蔼可亲,姬季远一见到他,便产生了好感。

    “来啦!肖姬!坐!坐!”杨副院长客气地说。显然他是山东人。

    姬季远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位院领导,他不知道往哪儿猜才好。

    “你知道去年空军开展了双革运动,就是技术革新,技术革命运动?”杨副院长问。

    “我不知道,我在北大荒。”姬季远机械地问答着。

    “你们上海兵,诸国平你认识吗?”杨副院长又问。

    “认识!”姬季远机械地回答。

    “他提出了一个想法,因为同苏联的关系日益紧张,如果打起来的话,我们医院的氧气供应会中断,这样便会造成重伤无法抢救,他提出他要研发一台便携式制氧机,这个项目被一直报了上去,一直报到空军,空军很重视这个项目,现已批准为空军级的项目,研发费用也下来了。你看,这事……。”杨副院长介绍着。

    “可是诸国平走了呀?”姬季远问。

    “是啊!他走了!院里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杨副院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姬季远。

    “可我不懂制氧机啊?”姬季远纳闷了。

    “全院没有一个人懂。”杨副院长交了底。

    “可我只是一个初中生啊,那制氧机,我听也没有听说过啊!”姬季远无奈地说,但心里却在狠狠地咒骂着,“格个赤佬,走么就走唻,还扔下来一泡烂屎,格屁股叫唔哪能擦啊!”

    “你从今天起,工作全由你个人支配,院里会给你尽所有能力的支持,你也边学边干行吗?”杨副院长看姬季远没有回答,又加了一句:“这个项目已经在空军立项了,不可以不执行的。”

    “我知道了,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完成这项任务的!”姬季远表示。

    “好!好!我就知道你会接受的。你放心干吧!我代表院里,会全力支持你的。”杨副院长高兴地说。

    “格赤佬,侬讲事体多伐?”姬季远愤愤地问。

    “伊事体勿多,就勿叫诸国平嘞。”李洪才劝道。

    “侬晓得啥格叫制氧机?”姬季远问。

    “唔勿晓得,先喝老酒。”李洪才给姬季远倒上了酒。

    “唔一点点方向都没有。”姬季远仍愤愤地说。

    “侬可以格,唔晓得碦,侬格个人,是专门创造奇迹格人。来先喝老酒。”李洪才嬉笑地鼓励着他。

    “……..。”

    姬季远去新华书店,买了几本有关制氧机的书,回来后他仔细地看着。但所有的书,基本上都是介绍“空气冷冻分离”的制氧方式的。所谓的“空气冷冻分离制氧”就是用大型冷冻机,把空气的温度,下降到零下二百度左右,这时空气就会变成液态。然后缓缓升温,升到一定的温度,空气中就有一种气体,气化然后便分离出来,加以收集,便可以获得很纯的各类气体。

    大气中占最大比例的是氮,它约占78%,占第二位的就是氧,约占20.937%,含有少量的氢。其余就是氦氖氩氪氙和氡等惰性气体。但是这样的设备,最小的也有好几吨重,大的有十几吨的,仍至于二十几吨重的,不属于便携式的。

    当然,也有少数书籍介绍了,“氢、氧分离”这种制氧方式,因为水的分子符号为H2O,其实就是二氢化氧,这种制氧方式,就是把水用电解进行分离,但设备同样是巨大的,数吨的,同便携式跟本搭不上边啊!该去那儿找那个“便携式啊?”姬季远迷茫着。

    “找研究单位!对!就是找研究单位帮助。”姬季远发现,他可能找到方向了。

    姬季远找来了电话薄,从上查询着科研单位。他发现名排首例的便是“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于是,他到政治处开了个介绍信,直接去了中山路上的,“化学物理研究所”,他找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问明了来意,立即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约五十来岁,学究式的人物便来了。

    “这是常博士,他是研究制氧方面的专家,你们可以谈谈。”常博士把姬季远领到了一个接待室,倒了一杯开水。”

    “我是空军大连医院的,我叫姬季远。我们接受了一个空军的研发项目,要研发一台‘便携式制氧机’,不知道您能否帮助我们。”姬季远开门见山,直抒来意。

    “小型制氧机,目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用‘分子筛’的方式,‘分子筛’具有微孔的结构,本来是同硅胶一样,用于吸附水的,但前一段时间,有研究表明,它具有另一种功能——吸附氮,由于空气中主要就是氮和氧,如果把氮都吸附了,那剩下的不就是氧了吗?但这只是一个想法,用分子筛制氧,目前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常博士娓娓道来。

    姬季远心中一阵喜悦,有方向了,但看来这是一条俄罗斯的“小路”啊!他想了想便问:“那我们能不能一起合作,来完成这个研究项目。”

    “可以是可以,但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经费问题,因这个项目在我们所里没有立过项,所里是不会支出经费的,第二是研发以谁为主,其实就是如果成功了,哪个单位在研发者的名单上,排在前面。”常博士说。

    姬季远根本没有考虑,便说,“经费当然由我们来支出,具体的工作都由我来做,您只要指导好了。至于研发者的名单上,那当然您排在前面。”他终于找到了一丝光明,估计杨副院长也不会不同意,因此他兴奋地回答。

    “那可以,我向所里汇报一下,你下星期来听消息。”常博士说。

    “好!那下星期再见!”姬季远高兴地回答。

    回到医院后,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姬季远立即便向杨副院长家里走去。

    “来!来!来!坐!”杨副院长高兴地说。

    姬季远便把,去化学物理研究所的经过,一、一地汇报了一下。

    “你看,这不是已经有进展了吗?好得很!好得很!得庆祝一下,拿酒来!”杨副院长高兴地说。

    杨副院长的夫人拿来了酒,但她说:“也没有菜呀?”

    “不用菜!不用菜!哎!不对,你吃饭了没有。”

    “……。”

    “那家里有什么吃的?”杨副院长问。

    “只有菜包子,是吃剩的。”杨夫人说。

    “蒸一蒸拿来,有多少拿多少,这小子可能吃了,听说吃豆包能吃十八个。”杨副院长交代着说。

    “这也知道呀?看来是调查过的。”姬季远心里想着。

    “这小杯子够啥?人家都是大碗喝酒的。”杨副院长又说。

    “这也知道,看来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姬季远想。

    杨太太拿来了两个大酒杯,杨副院长各倒了半杯酒,“你们北大荒出来的人,都是这样喝的吧?”

    姬季远也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医院毕竟同北大荒是不一样的。

    “那就照你们北大荒的规矩,先干了这一杯。”

    “这……!”姬季远迟疑着。

    这时,杨副院长的大儿子回来了,他直往北屋里钻。

    “站住,躲什么,叫叔叔!”

    杨副院长的大儿子叫杨苏光,可能是中苏合作时起的名字吧!他看了看那个,下令打过他的人:“叔叔好!”

    姬季远很尴尬,但他点了点头“你好!”。

    “来咱们喝。”杨副院长举着杯。

    “……”姬季远一口喝干了半杯酒。

    “嘿!果然是我听到的那样,来!再来!”杨副院长这次倒满了姬季远的杯子。

    姬季远看了一下,泸州大酒,这好酒啊!但他饿着呢?他看了看杨副院长,拿起了杨夫人端上来的菜包子,几口就吃下去,他又看了看杨副院长。

    “吃啊!谁限制你啦!”杨副院长爽朗地笑着说。

    姬季远一口气又吃了三个,他确实饿了。但他入伍三年半了,从没有在谁家吃过饭。今天在这么高的一个领导家,这么随便地吃着。因此心中的激动,一种难有的知遇之感,在心中油然升起。

    一个星期后,他去了化学物理研究所。

    常博士接待了他,告诉他,所里批准了他参加这个项目,但经费他们是没有的,至于成果,到时候再说。那个时代,并不需要签什么协议,大家说定就好。

    姬季远很高兴地接受了,于是常博士就开始,把分子筛制氧的原理,给他讲解了一番。

    分子筛,是一种具有微孔结构的泡沸体,当它活化了以后,也就是它微孔内的水分和空气,都被消除以后,它便处于活化状态。然后把经过干燥的空气注入,空气中的氮,便被分子筛吸附住了。因此首先出来的,便有绝大部分是氧气,把它收集起来,就是制氧。但是,随着分子筛吸附氮气,越吸越满,出来气体中的氧含量会逐渐降低。这时,就要选在合适的时候进行切断。然后用真空泵,把分子筛中的氮气抽干净,使分子筛又处于活化状态。然后再鼓气,进行第二次出氧。

    常博士给了姬季远一份资料,专门介绍分子筛的各方面性能,以及分子筛塔,应当如何设置,径高比应当如何安排,以及设计中的一些参数。他让姬季远看了后,先拿一个方案出来,两人再讨论。

    回院后,姬季远花了几天的时间,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这些资料,开始考虑方案了。

    首先要考虑的,是分子筛塔的径高比和直径,根据资料反复对照分析,姬季远选择了直径为一百毫米,径高比为五十倍。那么,这十公分直径的分子筛塔,就应当有五米高,当然可以做成了S形,那么就应当分为三截,每截一米五高,加上连接部位,就可以达到五米了。

    需要有一个空气压缩机,还需要有一个,排量大于空气压缩机的真空泵。

    为了提高效率,应当设置两组分子筛塔,当A组在抽真空的时候,B组便正好在出氧,当B组出氧完毕,A组也已抽真空完毕,正好切换过来。这样便可以不断切换,不断出氧,没有废动作,没有浪费的时间。

    但是问题出来了,如何控制呢?也就是说这一个又一个的动作,由谁来驱动,由谁来指挥呢?

    姬季远又去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电器原理,电器零部件名录,仪表名录,包括电磁铁的书。

    他研究了几天后,渐渐地懂了一些,电器控制的原理,包括电磁铁的功率、电压、电流,包括压力真空表的使用,但是那么多的管道,那么多的动作,一会儿这个通那个,一会儿这个需要通另一个,那个也需要通另一个,怎么实现,这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姬季远冥思苦想了数天,草图画了一张又一张,最后他终于想出了,用一个总阀,那个阀,阀壳上有二十个孔,阀芯上有六个孔,每两个相通。阀芯每次旋转六十度。由棘轮控制,由电磁铁驱动。

    一台便捷式制氧机的轮廓,已呈现在姬季远的脑海之中,他画了一幅示意图。当然,空压机的入口,还需要加一个干燥筒,他拿着这张示意图去找常博士。常博士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

    “你读书读到什么程度?”常博士问。

    “初中毕业。”姬季远回答。

    “不可能!不可能!你所思考问题的方式,早已越出了高中,不!越出了大学专科的程度,尤其是这个阀,前无古人啊!”

    “常博士,你就说这个方案可行吗?”姬季远担心地问。

    “方案是相当不错的,但要有一个懂机械原理,会机械制图,懂机加工原理,懂机加工设备,懂公差配合,懂形位公差,懂金属材料的人,来把这个方案变成设计图,然后才能加工、安装、试验啊?”

    “您能不能再说一遍,让我记下来?”姬季远要求着。

    常博士又慢慢地说了一遍,姬季远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说:“好,我去找!”

    姬季远按照常博士所说的内容,又去了新华书店,按图索骥地,一本一本地买全了这些书。回院后,他花了整整二个月,读完了这些书,但这些书里,有许许多多专用术语,他怎么也解释不了。

    “得找一个老师呀?常博士看来不行,他不一定会,而且也忙,不会收自己这个学生,那找谁啊?”

    李春暖看到姬季远坐在办公室发呆,她走了进来,“怎么啦?碰到什么难题啦?”

    姬季远指着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的足有一尺半高的一叠书,我看不懂,得找个师傅教我。

    李春暖看了看那些书,“你去找楼下的肖司药吧,她男人是大连柴油机厂的总工程师,他肯定会教你的。”

    “是吗那太好了!”姬季远跳起来就去了楼下。正好肖司药在当班,而教过姬季远的李药师也在旁边。

    其实这司药和药师,虽然只是两个字掉了一个头,但责能是完全不同的,司药是负责发药的,药师是负责做药的。

    “有什么事吗?”李药师问。

    “我想找肖司药。”姬季远回答。

    “找我?有什么事吗?”肖司药不解地问。

    “我想学机械设计,不知能不能拜您的丈夫为老师?”姬季远诚恳地问着。

    “这老头,能行吗?”肖司药问,

    “行!行!肯定行!”姬季远连忙回答。

    于是,肖司药给姬季远写了一个地址,晚上,姬季远去了肖司药的家,见到了她那老头。

    其实,说老头,还不到五十岁,但大连人喜欢这样叫,怎么办呢?他很好的一个人,矮矮的个子,红红的脸膛,说总工程师,姬季远想像一定是西装革履,盛气凌人,但他完全不是那么个人,穿着很普通,非常平易近人,他姓刘。

    当姬季远说明来意后,他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你有什么不懂就告诉我。”

    那天姬季远提了近一百个问题,他根本不用看书,就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对于姬季远是天大的难题,但对于老刘来说,太简单了。

    姬季远每问一个问题,对于答案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已经快十二点了,姬季远还是兴致勃勃,提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老刘还是捧着一杯开水,详细地回答着。

    “老刘,明天要上班的吧?”肖司药来问了。

    老刘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姬季远识相地立即起身告辞,并说:“我明天还来行吗?”

    “行!可以!我等着你。”老刘热情地回答。

    姬季远每天都去,老刘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不到半个月,他们结成了深厚的师生友谊。以后,姬季远不是每天都去了,只是有时把自己所画的设计图,拿去给老刘看,老刘会指出一些不足之处。姬季远便会加以改进。仅仅一个月,姬季远把这一尺半高的书,学了个大概。设计图也画了七七八八了。

    下面难题是准备材料了。其中,最最难度高的是φ100×2的不锈无缝钢管,经查询,全国只有鞍山钢铁厂生产,但全部用于军工,一寸也不卖的,姬季远只能去找了杨副院长。

    “啊!肖姬来啦,快拿酒来。”杨副院长似乎看到了姬季远就高兴,就想喝酒。

    “不!杨副院长,我吃过晚饭了。”姬季远推辞着。

    “怎么?吃过晚饭就不能喝酒啦!来!喝!”杨副院长还是让拿出了酒。

    姬季远要说话,但杨副院长用手按了按,“先喝酒,然后再讲。”

    姬季远喝了酒,便把所有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鞍山钢铁厂,是空一师的驻地吧?明天我同空三军科技处联系一下,让他们帮着想办法。”

    “好的!”姬季远高兴地回答。

    李洪才出事了,他从批发市场买回来几百斤鸦片鱼,但是,这鸦片鱼不新鲜,引起了不少食物中毒。

    大连海域是盛产海鲜的,比如,海参,鲍鱼,对虾……但这些高档的海产品,当时是全部都出了口。因此,大连人民能够享用的,也就是像鸦片鱼这种,低档的海鲜品,而且,还很难得。

    李洪才是在海产品批发市场进的货,事先他是看过样品的,但进货时他就没有注意,分到了三个灶上,在小卖部还卖了几十斤。结果,三个灶上和家属,都发生了食物中毒。拉稀的人,在厕所外面,都排了长长的队,有两个副院长也躺倒了。

    “格赤佬坑唔,伊拨唔看额样品,是好格,啥人晓得送来格东西会这样!”李洪才委屈地说。

    “去寻伊,否则侬就完结勒。”姬季远分析着。

    “格侬陪唔去。”李洪才要求着。

    “格当然!”姬季远义不容辞地回答。

    他们找到了水产品批发市场,找到了那个业务员。

    “我们卖给你们的,就是这样的鱼,你自己看过的。”那业务员一脸无辜地摊着手。

    “你给我看的是样品,是新鲜的,但你送的货,是不新鲜的。”李洪才愤愤地指责着。

    “新鲜的鱼,好几百斤给你,你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吧?”那个业务员显然开始耍无赖了。

    “那你是存心骗他的了?”姬季远问。

    “你们到这里来找事是吧?”那业务员大声吼着,门里拥出了一群人,手里都拿着木棍,嘴里叫着“找事是吧?叫他好看。”

    李洪才要上去拼命,姬季远拦住了他,拉着他转身走了。

    下班的时候,那业务员哼着二人转,一路往家里走着。路边的树后,闪出了姬季远和李洪才。那业务员走进一条小胡同,姬季远堵了上去。那业务员发现了,转身要走,迎面又撞上了李洪才。他一步步往后退着,被姬季远一把摁在了墙上。

    “别!别!不要这样!”那业务员求着。

    “你这样害他,他是要送军事法庭的,反正都是死,大家一起去吧!”说着,姬季远卡住了他的脖子。

    “别!别!你们要怎么样?我配合!我配合!”那业务员绝望地恳求着。

    姬季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支笔,交给了他,手仍然卡着他的脖子。

    “写什么?”业务员问。

    “你怎么坑他的,就怎么写,然后打算怎么处理?”姬季远说着,便使劲地卡着他的脖子,他两个眼珠子也凸出来了。

    “嗯!......松......松......松我写。”那业务员气也快喘不过来了。

    “那写吧,老实点!”姬季远手仍卡住他的脖子。

    姬季远同李洪才,拿着他写的东西,再一次来到“水产批发市场”,找了市场的领导,领导看了就着急了。当时人民解放军的地位是很高的,坑了解放军,还了得。领导当即陪着他们两个,一起到了四六九,看望了中毒的病员,并表示全额退款,并负担所有人的医药费。

    一场风波渐渐地平息了,李洪才侥幸没有被送军事法庭,但失责的错误是难逃的,他被处理转业回上海了。

    姬季远第三次走上了,送人回家的道路,李洪才钱是不缺的,他行李也不少,但都已经托运了,他仅仅背了只书包。

    “到上海写信来?”姬季远叮咛着。

    “唔晓得唻!”李洪才。

    “没有想到,阿拉十个上海兵,现在格样子四分五散。”姬季远无限感叹地说。

    “是啊!调脱四个,回上海三个,包训达读书,就剩侬同土产嘞!”李洪才也是无限感叹地说。

    “格瘪三,看到唔就躲,也勿晓得啥意思。”姬季远说。

    “小儿科,理伊做啥,侬现在又不是没有人白相。”李洪才说。

    “唔明年也勿晓得回得了上海伐,格制氧机勿弄好,看样子也回勿去格!再讲唻!混一年是一年唻!”姬季远说着,抱了抱李洪才,见李洪才在淌着眼泪,“快走伐!要开船唻!”

    李洪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跳板。

    不多久,李洪才来了一封信,说他很好,安排在机电一局,“群力机模厂”担任工会主席、民兵营长,但工资只有三十六块钱,全上海统一的,有啥办法呐?

    杨副院长告诉姬季远,让他去空三军科技处。姬季远去了,科技处给他开了张介绍信,让他去鞍山,找空一师后勤处。

    姬季远坐火车到了鞍山。

    鞍山有一句话,叫“先有鞍钢,后有鞍山”,其实这话一点也不假。因为鞍钢是苏联帮助中国援建的,五十六个项目之一,是在白地上起了一座炼钢厂,员工都是从全国各地的,行业中调来的,一部分工人是从周边的农村招募的。几万名员工,开门七件事都是少不了的。于是便有了鞍山市,其实鞍山市当中,鞍钢占了一大半。

    姬季远被安排在招待所,让他等消息。

    第二天,来了两个军人。他们自我介绍是鞍钢的军代表,他们带着姬季远坐上了,一辆嘎斯69吉普车,向鞍钢开去,一路过了三道关卡,那两个军人出示了证件,便放行了。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仓库面前,下了车。

    走进仓库,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领着一个女保管员,并说:“你们要什么东西就同她说。”

    “你们要铬不锈,还是镍不锈?”

    姬季远根本不懂什么叫铬不锈,什么叫镍不锈,他说:“先看看吧!”于是便向仓库里走去。

    这个仓库什么都有,管材、棒材、型材、板材、线材,各种规格,大大小小地,看得姬季远眼花缭乱。不一会儿,他找到了他所要的规格,φ100×2的不锈钢管,“管它铬不锈还是镍不锈,反正是不锈钢就好。”姬季远心里想着:“就要这一种。”

    “要多少?”军代表问。

    “十二米。”姬季远回答。

    “锯成一米长一截可以吗?”

    姬季远想了想,“可以接吗?”于是就回答,“可以!”

    “好!你去吧!”

    姬季远被送回了招待所,他在招待所里,无所事事地等了两天,第三天,那两个军代表又来了。

    “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军代表说。

    “我没有东西。”姬季远回答。

    “那就走吧!”军代表说着,带着姬季远坐上了,嘎斯69吉普车,一直开到了那个仓库前,只见十二根钢管,分成两捆。每根一米长,每捆六根,已经扎好,放在了门里面。

    “你试试。”军代表说。

    姬季远上去拎了拎,每捆有六七十斤重,他应当能行,于是便点了点头。

    军代表把两捆钢管,放到了车后座的脚下,并盖上了一条毯子,让姬季远坐上去,他坐在了副驾驶。

    “走!”汽车开出鞍钢,中间要过三个检查站。有一个检查站,检查人员除了打开了后箱盖,还把头从后窗伸了进来。姬季远两个脚,跷得很高地坐在后面,显然地上是堆了东西,姬季远的心,别!别!地跳着。

    “干什么你?”那个军代表发声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门岗回答着。

    “那看什么看?不想干了吗?”军代表问。

    “没有!没有!走吧!”门岗回答。

    军代表让车把姬季远送出了鞍山。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鞍山前面的一个火车站。他让停了车,让姬季远去买了票,他拎着一捆钢管,把姬季远送到了火车前。

    “这些都是战略物资,看得很紧的,鞍山火车站就有几个检查站,没办法。”

    “没事!谢谢你了啊!”姬季远高兴地谢着。

    “那就上车吧,一路顺风啊!”军代表说。

    姬季远同军代表握了握手,拎着两捆钢管,踏上了火车。火车开到了大连,姬季远又拎着两捆钢管,走下了火车。走上了二路摩电,姬季远心中感慨万千。这钢管可是他偷来的啊,没付一分钱。

    手术室有一个楼梯,下通X光室,上通五官科,但常年用屏风隔着,不允许通行。在去一楼X光室的楼梯一半的地方,有一块平地,大约有二十平方米。姬季远便把它作为了,自己研发的基地。今天,这基地终于迎来了第一批材料。

    在便携式制氧机中,共有三个主要工作装备,一座分子筛塔,一台空气压缩机,一台真空泵。真空泵,姬季远选了2X—4型旋片式真空泵。于是,他去了大连真空泵厂,有,但没有现货,预定要半年后交货,但可以催。姬季远便预定了,2X—4型旋片式真空泵,每分钟的排量是二百四十升。姬季远计算了一下,与它匹配的应当是一台,每分钟一百升的空压机。这两台设备一进一出,如排量协调好了,便正好同时切换,同时完成一个周期。但查遍所有的,空气压缩机的产品介绍和产品说明,根本找不到排量这么小的空气压缩机。一个多星期,姬季远几乎走遍了,相关的厂家和市场,实在无从着落,看来要另找门路。

    于是姬季远便每个科室打听,有没有休养员搞机械的。哎!还真给他打听到了,眼科病房住了一个机械师,好像是普兰店场站的,姬季远便去找了他。

    “你是徐机械师吧?”姬季远小心翼翼地问。

    他见那人圆圆的脑袋上,油光噌亮,戴着一副有色眼镜。

    “找我干什么?你认识我?”徐机械师问。

    “我想来讨教几个问题可以吗?”姬季远回问着。

    “侬是上海人,是伐?”徐机械师突然说起了上海话,姬季远有些吃惊,但他点了点头。

    “侬上海啥地方格?”徐机械师问。

    “静安别墅,侬呐?”姬季远又回问着。

    “东湖路,认得伐?东湖宾馆旁边,花园很大的。”徐机械师手舞着说。

    “晓得!晓得!侬是叫徐妙根是伐?”姬季远问。

    “下趟勿要叫‘徐机械师’,难过伐!就叫老徐,或者像人家一样,叫唔徐光头也可以格。”

    这个老乡这么直爽,姬季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问机械方面格问题伐?”老徐指着问。

    “是的!”姬季远回答。

    “凡是机械方面格任何问题,老钳工没有勿晓得格。”老徐一挥手,“侬问。”

    “唔想问,啥地方有买,小格空气压缩机。”

    “侬要派啥格用场?”

    “唔要造一台制氧机。”

    “多少小?”老徐又问,他拿下了那副有色眼镜,用一块布擦着。姬季远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白茫茫的一片,姬季远查过他的病历,也知道他是眼睛不好,但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噢!还可以叫‘独眼龙’。”他呵!呵!笑着说。

    “唔要每分钟排量一百升格,有伐?”姬季远小心翼翼地问。

    “格是买不到格,但是老钳工,是勿会没有办法格。”他得意洋洋地用一只眼睛,看着姬季远,姬季远感到汗毛有点竖了起来。“哪能办呐?”

    “解放牌卡车上就有一只,但是人家是连车子一道卖格呀?啊呀!汽车修理厂一定有,赤那!(口头语)普兰店场站汽车修理厂里肯定有!”

    “格伊拉肯买伐?”姬季远问。

    “买?啥人买拔侬!讨呀!戆伐?”老徐戴上了眼睛,指着姬季远,“小鬼,买账了伐?侬是哪一年兵?”

    “六八年格,侬呐?”姬季远问。

    “唔六零年格,老钳工唻,现在眼睛坏脱了,看样子要回上海了。”

    姬季远从心里感觉,这个人对于他研发制氧机,一定会有很大帮助的:“格侬眼睛总归要看好格伐,侬格是工伤,侬回到上海,还有人会管侬?”

    姬季远知道,老徐是在修飞机时,用榔头凿子凿机身时,一块铝片射入了他的右眼虹膜,并射穿了晶状体。

    其实,现在所说的眼角膜移植,那是一个误会。其实眼睛当中,黑色的部位叫虹膜,白色的部位才叫角膜,虹膜里面是晶状体,它是一块凸透镜,会把眼前的事物放大或缩小,再倒映在眼底的视网膜上成像。

    老徐的晶状体被射穿,在当时尚未发明晶状体移植的情况下,是无法医治的。

    “格当然嘞,但是瞎也瞎脱嘞,只好装假眼睛唻。”

    “先住勒格里再讲嘛!”姬季远竭力拉着他。

    “先混混!先混混!”

    “格侬啥时候陪唔去普兰店讨呐?”

    “格明朝就好去。”老徐回答,“侬要帮唔请假。”

    “噢!唔晓得格!”

    第二天,两人搭上去普兰店的火车,直接来到了场站的汽车修理厂。

    看来老徐在这里很熟,姬季远跟着他。

    “你们这儿有没有解放牌卡车的空压机?”老徐问。

    “有啊!你要?”对方问。

    “我不要,人家四六九要。”老徐回答。

    “那不行!以后哪辆车坏了,还要替上去的。”对方反对着。

    “你下次不看病啦?”老徐拉过姬季远,指着对方说:“你认认这张脸,下次去四六九,把他打出去。”老徐狠狠地说。

    “你发什么狠啊?不就是一个空压机吗?拿去!拿去!”对方软了。

    老徐要了扳手,手脚麻利地拆下了电动机和底座,放到一边,拿了一块布,包了那个空压机,并穿上了一根棍子:“走!提着那一头。”他同姬季远一起用棍子,提起了空压机。

    “谢啦!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徐光头!”说着便同姬季远离开了修理厂,踏上了回四六九的归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姬季远高兴得一路哼着歌。

    那天下午,门卫来电话,说门口有两个当兵的,要找姬季远。姬季远便向大门口走去,很远就看到两个当兵的,在向他直招手。

    “张强,张俊文,你们怎么来了?”姬季远跑着来到了大门口,一把紧紧地抱住了,这两个同他一起,在北大荒出生入死的兄弟。然后他把他们带回了自己的宿舍里。

    “你们怎么来了?”姬季远问。

    “额们在执行任务。”张俊文回答。

    执行什么任务,这当然是不能问的,于是姬季远说:“在这儿吃晚饭,你们坐,我去准备一下。”

    “不行!额们只准了二个小时的假,只能坐十分钟,就马上要归队,额们只是来看你一眼,看到你好好的,额们心里就舒坦了。”张强憨厚地笑着说。

    他们留下了四包压缩饼干,说是发的,姬季远要去小卖部买点东西,他们死死地不让,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姬季远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俩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月后,谁知他们两人又来了,姬季远让他们留下吃饭,他们也答应了,因为警报解除了。

    原来他们执行的是特殊任务。因为在大连周边的一个小岛上,一直有美国U-2无人驾驶机光临。但中国从来也没有打下过一架。总参决定,秘密调一支二炮部队上岛,如何秘密?没有汽车等运输工具,导弹发射架,全部化整为零,由每个人肩抬手搬,在半夜坐船来到岛上。然后在树林里把导弹发射架,装了起来。便静候美国U-2无人驾驶机光临。谁知他们上岛的前一天,U-2飞机还来了,但他们一上岛,U-2飞机便再也不来了。等了半个多月,便下了岛。谁知他们刚下岛,第二天,U-2飞机又去了岛上。这说明,他们的行动暴露了。其实说穿了,也不是暴露了,而是尽管化整为零,肩抬手搬,但还是躲不过美国的侦察卫星啊!

    这一天,他们三个人喝光了三瓶白酒,三个人挤在姬季远一张小床上,连衣服也没脱,便睡着了。起来后,洗漱完毕,姬季远打来了早饭,吃了早饭,他们又要走了,三个人抱在了一起,连张强这样的关西硬汉,也掉了眼泪,因为他们知道,今天一别,天各一方。在这一辈子,再要见面,可是再也没有可能了,大家挥泪而别。

    姬季远盼着,一直盼了四十多年,也没有盼到再见一面的机会,兄弟啊!你们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