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信使被杀
大唐贞观元年年上元节之夜。这一夜,没有宵禁,成千上万的长安人是拥向了西市,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度过狂欢的一夜。 一个三十几岁的波斯人踉踉跄跄地摸过侯家当铺的后墙,艰难地向西市北边的放生池走去。诸位大神保佑,后边追杀他的人没有跟上来。也许是方才挤过张家酒楼前的人群时,他们没有看到他潜入了小巷。 此时他呼吸急促,眼睛开始模糊起来。他记不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自己的小腹上被人刺了一刀,而且伤口极深。他不敢放开按在伤口上的右手,尽管腹中流出的血已经将长衫下的中衣与脚上的短靴浸透了。 当初因为贪财他当了裴寂与李孝常之间的密使时,他就知道自己每时每刻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如果前几日身份暴露之时就把消息向金吾卫和盘托出,而不是为了赏钱故意吊他们的胃口,自己也不会挨上这要命的一刀。 沾满了鲜血的双脚滑腻腻的,但他必须得走出小巷,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他才可能得救。 剧烈的疼痛使他只能像一只过油河虾一样弯下腰来,身子紧缩成一团。 前面的灯火仿佛似天堂一般诱人,受伤的人一步一个血脚印,奋力向前挣扎。 放生池边上是西市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整个长安城最具活力的所在,游走各州郡的走绳艺人、表演幻术的波斯术士,还有唱小戏、说浑话逗人发笑的,再加上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偷儿与乞丐,构成了长安城最吸引人的游乐场。 受伤的人终于挤进了人群,但他的喉咙干涩,发不出呼救的声音,只是跌跌撞撞地向前挤,招来了人们一阵阵叫骂。他们以为这又是一个西市上常见的醉鬼。然而,当受伤的人伸出沾满已经凝结了斑斑血迹的手向他们求救时,人群在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长安城里,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惹上官非。 真的要死了,受伤的人叹道。他一头跌到在地上,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他的手指吃力地动了动,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画了几个符号。但愿等等赶来的衙役是个聪明人,不要忽略这些符号。 厉君长和窦孝节看完现场以后向附近的肥记酒肆走去。这家酒肆他们已经来过许多次了,目的不是喝酒,而是酒肆的主人。 酒肆主人是一名二十出头的波斯姑娘,名叫黛洛丝。汉名“如意”,她的皮肤白腻如脂,一双绿玉般的瞳孔动人心魄,纤细的腰肢和浑圆的丰臀让长安无数贵公子们仰慕不已。 黛洛丝虽然是波斯人,但却出生在长安他的父亲在隋大业初年便来到长安经商,一直到武德三年死在长安,黛洛丝没有兄弟姐妹,所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肥记酒肆。 “窦公子厉公子呀,你们想吃茶,还是想吃酒。”如意挨着厉君长跪坐下来,故意用她丰腴的臀部重重地撞了他一下。她知道厉君长在她面前有些害羞,每次见面总是故意挑逗他。“要不是怕窦公子吃醋,我早就去去找你了。厉公子,你都瘦了” “jiejie,jiejie,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怕了你了还不成?”厉君长一向拿这个腰缠万缗,胆大妄为的如意毫无办法。“我们有正事商量。” “什么正事?是不是刚才外面死了的那个人?不要赶我走,我喜欢听新鲜事儿,尤其是你们破案的事。”如意那两只用昂贵的波斯螺子黛描画的宽阔得吓人的秋叶眉顿时倒竖起来,长安话说的非常地道。 窦孝节向如意摆了摆手。“你只要乖乖坐着,别插嘴就成。” 大约十几天前,金吾卫府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抓获了一个脖颈上刺了一只青色蝎子图案的波斯人,他在西市与人斗殴时用刀击伤了一名官员。就在将被逐出京城时,他偷偷地找到了窦孝节,说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卖给他,事关一件谋逆大案。那人为了索取高价,吞吞吐吐地不肯讲出全部实情,但根据他的指点,窦孝节在城西三十里铺抓获了一个送信人。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个送信人只是被人临时雇来跑腿的,只知道交给他信的是个坐在马车里的波斯胡人,并没见到面容。而收信人许是早就潜伏在附近,见送信人被抓,也就没再出现。 等他们抓获第二个送信人时,情况依然如此,没有任何线索。今天那个向窦孝节出卖情报的波斯人在西市被人用刀刺中腹部,死了。由于事关金吾卫大将军对此非常重视,如今线索断了窦孝节苦恼不已。 “他们送出的是什么信?”厉君长问。 窦孝节很沮丧地回答道:“我已经找了几个波斯人看过,信是波斯文字写的,但通篇废话,不知所云。” 说着,窦孝节从袖中摸出一封护书来,里面夹着的正是那两封信。 “还是让我看看吧。”如意伸手接了过去。 厉君长用手揪住下唇,仔细地将窦孝节说的情况在头脑中梳理了一遍。“那个死人是干什么的?” “是个酒贩子,经常避开城门税,从城外偷偷运葡萄酒进城。”窦孝节答。 “有什么亲戚朋友么?” “这是个穷鬼,又好赌,前几年才来长安,没有亲戚。听说他到处找人借钱,所以也没有什么朋友。”窦孝节答。 “这年头真是改了,波斯人也会有穷鬼。”厉君长笑道。在大唐人看来,每一个波斯人都很有钱。“那么,他和谁做生意?” “都是些零星小户,听说偶尔也有大宗的,但不是他自己的本钱,而是替一个叫阿曼的波斯人做。”窦孝节说。 这个阿曼来长安十几年了,专干酒店这一行,而且非常成功。在窦孝节管区的东市里就有他开的三家波斯酒店,而在西市就更多了,最出名那两家本来的招牌人们大都记不清了,但它们的别号却广有声名。一个名叫“贩人馆”,这是吏部的郎中、员外郎,还有主事们聚集的地方,外州官员进京必到贩人馆去请客交友,那里酒菜贵得荒唐,但宴请之后往往能在考绩进爵上得到不少的便利。另一处没有贩人馆的生意这么好,但也相当的红火,同样也有刻薄的人给它起了个别号,叫“兵部别院”。听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兵部那些经管全国军事的职事官们常在那里消遣。
这两家酒店之所以出现在西市,这是因为长安城中的贵人大多住在东城,职事官躲到西城去胡闹,不至于迎头撞上同样是出来玩乐的本部堂官,免去了许多的麻烦,也为他们招财进宝增添了不少的便利。 阿曼这个人窦孝节打过几次交道,在他看来,这是他遇到过的少有的角色,够狠,人也机敏。如果说他参与了这件事,窦孝节绝不会感到吃惊。 “这是哪里来的?”一直静坐在一边读那两封信的如意突然从护封中取出一张绵纸,绵纸上面是几个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的墨迹,举到窦孝节面前问。 “那人的尸体的手边有这么几个符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描了下来。”窦孝节答。 “你是不是认识这些符号?”厉君长本能地感觉到如意能读懂这些东西。 如意突然出人意料地扭住厉君长的耳朵,将他拉到近前,在他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方道:“你真聪明。” “你真的认识?这是什么?”厉君长顾不上擦去脸颊上的胭脂,急切地问道。 “听她胡说,母猪都会飞。”窦孝节一脸不屑。 听到这话,如意娇嗔道:“不信?不信我不管了,拿去。”说着,她将护书丢在窦孝节膝前。 “如意jiejie,求求你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厉君长哀求道。 “要求得让他求。”如意翘起大拇指向窦孝节一指,故意刁难道。 窦孝节伸手去拿护书,对厉君长道:“别听她的,她什么也不懂。” “我什么也不懂?”如意一把抢过护书。“你不想听,我偏说,气死你。” “看见没有?”如意大模大样地坐好,抖着手中的绵纸道:“这上面写的是数字,明白么?是我们波斯人记账用的数字。看好了” 如意将纸平铺在地板上,指点道:“你们大唐人写字是从右向左写,我们正好相反,是从左向右写。上面一共六个字,前四个是1325,后面这两个给踩花了,可能是8,也可能是3。最后一个,对不起,只有横不像横,撇不像撇这么一点东西,可能是5的第一笔,也可能是7的第一笔,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厉君长问。 “这要看是谁写的了。如果是那个死人写的,肯定有意思。” “这几个字就在他手边,显然是他临死前用手指写出来的。”厉君长关心则乱,以至于有些结结巴巴。 “那么,他一定是想告诉你怎么读那两封信。”如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