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过去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久别重逢的见面礼而已。” “哈？！啊哈哈哈哈哈！！！”被称作克劳泽的男子突然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差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苏摩、咳、咳，果然还是你最有意思，真是太有趣了！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后再见到你时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唔，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不，应该说是变得更加有趣了才对！” 站在年轻男子身边的莉莉斯也悄然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甜甜笑容来。 “接下来，说说看吧，你们不远万里到这穷乡僻壤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待众人坐定，苏摩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名始终默默站在克劳泽身后的中年骑士，问道。 “我们可是专程来看你的哦！是不是很感动？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啦，这只是顺带的额外服务而已，专门针对某人的。”克劳泽向苏摩眨了眨眼，一副“你知道的吧”的神情。 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亲爱的表弟是不是应该介绍一下这几位？” “嗯，如你们所见，这是克劳泽.海茵里希和莉莉丝.海茵里希，我的远房表亲，”苏摩简单地介绍道，“这边是斐洛，杰克，菲奥尔还有法鲁卡斯，我的同学。” “哦？都只有名啊……”听见这句特意拉长尾音的话，杰克的脸色不由有些难看，菲奥尔还是那般面无表情，斐洛眼中则是掠过一丝不快，倒是法鲁卡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上，判断一个人的社会等级有个非常简单明了的方法，那就是看是否拥有姓氏。只有贵族才能够拥有姓氏，平民只有名字。当然也还是有些例外存在，除了一些超脱世俗的强者外，还有就是魔术师。 正统魔术世家的魔术师必定都拥有着姓氏，但并不属于贵族阶级，却拥有着比一般贵族更高的地位。 事实上，只要是十级以上的大魔术师或大炼金术士就完全可以在全大陆任意国家轻易获得贵族身份。不过这类情况很少出现，魔术师们更多的是以私人顾问之类的闲散身份，利用贵族的势力和资源来进行自己的魔道研究。 所谓的魔道就是追求神秘之道，所谓的神秘就是不被世人理解与认知，因此踏上魔道之路，试图以自身理解世间神秘的魔术师通常是不屑与凡俗境界的贵族为伍，最多只是利用而已。 说到底，不过是力量罢了，魔术师因为握有力量才能凌驾于世俗之上，而无数的平民因为缺乏力量，只能在社会底层默默挣扎，连姓氏都不能拥有。 因此克劳泽的态度虽然让人火大，但杰克几人也是无话可说，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巨大鸿沟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跨越的，事实便是如此。 “看阁下的服饰和外貌，应该不是法兰人吧？莫不是来自尼科西亚？”法鲁卡斯突然开口。 “而且我很好奇，海茵里希这个姓氏在尼科西亚好像也算得上是一流豪门吧，怎么会和苏摩这个落魄贵族，呃，确切说现在是平民，扯上关系？以前可是从未听他提起过呢！” “呵，你不知道吗，我们海茵里希家的先祖和苏摩祖上的米兰大公可是生死之交的异姓兄弟哦！”克劳泽抚掌笑道，“虽然米兰家族现在没落了，但我们两家之间的世代交情却不会因此改变，而且苏摩又是这样有趣的人，和我可爱的meimei又是青梅竹马，对了，苏摩你不如来尼科西亚吧！以你的才能一定可以很快重振米兰家族的，莉莉丝也会很高兴哦！” “没兴趣！”苏摩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样坚决啊，真是让我伤心！”克劳泽嘴角含笑，看不出半分伤心，反倒是他身边的莉莉丝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不过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随时都可以来法布雷加斯找我。”法布雷加斯就是尼科西亚的王都。 “恐怕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法鲁卡斯懒洋洋说道，双眼微微眯起，克劳泽那种故意流于表面的浮夸傲慢让他很是不爽。虽然在别人眼中他也经常被划归入这一类中，但这只能让他看对方更加不顺眼而已。 “呵呵，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克劳泽瞥了眼法鲁卡斯，慢条斯理地说着。说实话，对于斐洛等人他倒是没什么感觉，唯有这个叫做法鲁卡斯的家伙不同，同样的自傲自大，同样的随意散漫，只是两人一站在一起，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太过做作了，对方才是真正的无拘无束，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舒服。 也就是说，在第一眼见到的瞬间，两人就已是互相看不双眼，完全不对付，现在更是针锋相对起来。 “哦，贵族吗？那个什么海茵里希家说到底也不过是只能窝在尼科西亚那种不知道哪个角落的边缘小国的程度而已。相较而言，与其去那里成为不知所谓的贵族还不如在法兰当个平民呢！” 听见这尖锐的嘲讽，克劳泽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现场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斐洛几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都是大感畅快，但是看到一旁有些焦急无措的少女又心生不忍，毕竟比起自以为是的克劳泽来，他们对这个叫做莉莉丝的女孩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 苏摩只是冷眼旁观，法鲁卡斯嘴角带着挑衅意味十足的浅笑，塞巴斯蒂安则是目光低垂，默默站在一旁。 短暂的沉默过后，克劳泽嘴角一扯，忽然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令大厅里的气氛为之一缓。 “嘛，相对于法兰的那些大贵族来说，像是四大公爵之类的，海茵里希家确实不算什么。”克劳泽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嗯，特别是紫荆剑圣的贝萨流士家，恐怕就连法兰皇室都要敬让三分吧，哦，对了，听说贝萨流士家的嫡系血脉向来都是金发碧眸，恰巧这位法鲁卡斯同学也是金发碧眸，两者应该差不多吧？” 斐洛和杰克不由一愣，就连菲奥尔也是神色微动，抬眼望去，眼神渐渐有些不同。 “好了，无聊的谈话就到这吧！” 克劳泽嘴角的得意笑容才一浮现就因为苏摩这句话变得僵硬。 “啊啊，真是困死了，坐了半天马车，又和某个自以为是的贵族在这扯了半天没有营养的话，真是累死了！”法鲁卡斯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所以说贵族什么的最麻烦了！” 克劳泽嘴角微微抽搐，莉莉斯却是不由“噗哧”一声笑出来，急忙捂住小嘴，一张俏脸已是布满了红霞。 “塞巴斯蒂安，带法鲁卡斯他们去房间休息，等晚餐准备好后再来通知我。”苏摩直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是，少爷。” 晚餐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塞巴斯蒂安的手艺赞不绝口，期间互相看不顺眼的某两人因为最后一份甜点直接掀起战火，经过两个小时的唇枪舌剑，从日常琐事一直升级到全人类全世界的高度，最终结果以法鲁卡斯大获全胜，克劳泽掩面败退而告终。当然，到这时其余人早就已经各自散去。 二楼，书房。 房间里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自窗外洒入，在房间各个角落铺上一层淡淡银辉。苏摩默默坐在书桌后那张老旧的扶手椅中，双手交叠在一起，撑着下巴，面容隐藏在一片黑暗后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塞巴斯蒂安推门而入，略微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不清，苍老的面容呈现着毫无血色的惨白。 “少爷，不知叫我来有何吩咐？” 苏摩不语，塞巴斯蒂安恭谨地垂手站在一旁，面上没有一丝不耐，书房里陷入一片难言的寂静中，只有如水月光在缓缓流动。 “塞巴斯蒂安，”苏摩终于开口，“你在米兰家已经多少年了？” “恰好六十年。” “那你今年应该也有七十了吧？” “蒙您垂记，正是七十一。” “哦。”苏摩又沉默下来。塞巴斯蒂安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姿势，嘴角却是渐渐浮起一丝莫名笑容。 时间静静流逝，过去了数分钟抑或是数个小时，透过落地窗向外望去，尽是一片深沉夜色，拿撒勒的村民早已全部进入梦乡之中。 “塞巴斯蒂安，说说我父母的事情吧。” “少爷，您为何……”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他们，却发现没有什么具体印象，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知道了，少爷。那么，”塞巴斯蒂安嘴角微咧，隐隐露出点白生生的牙齿，“您想知道那些方面的事情呢？” 凝视着眼前这个相伴了十多年的老人，在苏摩心中，往昔的那分和蔼慈祥正在一点点剥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彻骨的陌生。 “十年之前的事情，以及，”苏摩微微仰起头，紫色双瞳反射着冰冷的月光，良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来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的，少爷您真是说笑了。”塞巴斯蒂安欠身行礼，恭敬道，“我是，一直都是忠诚于您的执事，仅此而已。” “你那所谓的忠诚就是篡改我的记忆，cao纵我的人生吗？”苏摩左眸浮现出一对羽翼，将洒入房间的月光都染上了一层妖艳绯红。 “……”塞巴斯蒂安凝望着那只赤眸黑翼，随即彻底低下头，“少爷，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我对您的忠诚从未改变过。”说着他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的苍老神色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正是苏摩在意识之海中曾见到过的那副年轻面容。 如夜般深沉的黑发之下，有些瘦削的面庞显得异常苍白，薄薄的嘴唇抿着一抹浅笑，如同红宝石般透澈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出苏摩的身影以及那一抹绯红。这才是真正的塞巴斯蒂安。 “汝真正的名字？” 苏摩走到塞巴斯蒂安身前。 “塞巴斯蒂安.米卡艾里斯。” “回答吾，汝是否愿意追随吾？” 塞巴斯蒂立刻安单膝跪地，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按在胸前，深深低下头。 “九渊七天的至高之君，我塞巴斯蒂安.米卡艾里斯愿在此立下誓约，奉眼前之人为主，永不离弃，自过去，现在，直至永远的未来。吾主之意志即吾永恒的荣耀。” “很好，吾在此回应汝。吾为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亦为背负世间所有恶意之人，汝即身为吾之剑，吾命亦付于汝之长剑，于此契约，互不背离。” “Yes，yourhighness！” …… “叔父，你下午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克劳泽呈大字躺在床上，身边站着那个沉默严肃的中年骑士，却是海茵里希家的第一高手，克劳泽的叔父，天骑士安东尼。 “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翡翠瞳色和黄金发色是那个家族嫡系的特征这点不会错，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法鲁卡斯实力很强，我没有取胜的把握。” “什么？”克劳泽一惊，面上的傲慢浮夸早已消失不见，“你都没有把握岂不是说他至少已经进入圣域了？十七岁的圣域，这不是比那个图拉真还要天才嘛？怎么可能？！” 安东尼摇了摇头，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踏入圣域，不过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圣域一种力量，而且他背后那人的手段也不是我所能揣测的。” “剑圣吗？真想好好交手一次看看，”看到安东尼惊骇的神情，克劳泽笑道，“放心吧，我可不会那么冒失地冲上去送死的，虽然他们拥有着难以匹敌的力量，但是这个世界可不是单纯就比拼拳头大小那么简单，说到底统治世界还是需要用这个的！”他指了指脑袋。 “克劳泽，这次族长让我负责你和莉莉斯的安全，你最好还是不要太随意而为，这里毕竟是法兰，不是尼科西亚……” “知道了！知道了！这句话你一路上都说了不下一百遍了，我看上去就那么靠不住，像是那么容易闯祸的人吗？” 安东尼不由苦笑连连，心中暗道：若真是这样，就不会有法布雷加斯上至贵族下到平民人人谈之色变的“天灾”之名了，族长也不至于因为担心这个就让我出动了。 “对了，你觉得苏摩怎么样？”克劳泽突然问道。 “很不错，”安东尼沉吟着，“虽然他身上的气息有些模糊，但是可以确定已经进入高阶了，以他的年纪来说还是非常难得的。” “哦，高阶？”克劳泽惊讶道，“看来我这个十年前突然冒出来的表弟也不简单啊，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十年前，他和莉莉丝两人被父亲带着第一次来到法兰，在途经黎塞留时恰好得到了米兰家族的消息。海茵里希家和米兰家本是世交，只是因为米兰家渐渐衰败，两家又距离甚远，不常走动，这交情自然也就渐渐淡了。那时正好是苏摩双亲刚刚去世没多久，因此克劳泽的父亲决定上门拜访，除了表示哀悼外，也想看看能否为故交世家的后人做点什么。 那是克劳泽第一次见到苏摩，当时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只有冷漠，深入骨髓的冷漠，凡事都无所谓的冷漠，给人一种明明就在那里，却难以接近触碰的感觉。而让他更为感兴趣的是据说对方从小就一直如此，就算是在双亲的葬礼上，这个年仅七岁的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神色间甚至都没有过一丝变化，露出过一丝伤心。 没有正常的情感，没有任何的愿望，就好像只是因为活着而活着，冷漠的少年与周围的世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从小不得不学习种种权术，成天和那些虚伪贵族打交道的克劳狄眼中，却是那么的新奇有趣。 就像是发现了一件从未见过的玩具一般，克劳狄尝试着接近，渐渐的，不知什么时候莉莉丝也加入了进来，形成了一个怪异的三人组合。那段时间在拿撒勒，经常可以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拉着个半大的男孩，后面跟着个拖油瓶似的小女孩，在村中到处乱跑，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恶作剧闹得全村人都是哭笑不得。 在这个安静的小村庄住了两个星期后，克劳狄等人终于还是离开了，他的父亲本想把苏摩接到法布雷加斯照顾却被拒绝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一直到十年后的今天。 回想起童年那段难得的无忧无虑时光，克劳泽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连安东尼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窗外，夜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