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残剑绝死
苍白的天空、苍白的大地、苍白的雨、苍白的废墟,所有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只剩下了一片苍白。 这里是无色的世界，绝望的深渊。 愤怒、不甘、憎恨、诅咒、堕落、恐惧、痛苦、悲伤、绝望…… 无穷无尽的怨念、悲鸣、哀嚎，在这没有风的无色世界中永远永远地飘荡着。 在这绝望的世界中，菲奥尔的灵魂幻影如同水光般微微泛动着，被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力量不停地冲击着，一点点地撕扯着，贪婪地吞噬着。这是足以令任何人疯狂崩溃的痛苦煎熬，然而他却默默地全部都承受了下来，面上甚至没有半分痛苦之色。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世界就已是无尽的黑暗深渊了，现在的这点痛苦又怎及得上他内心的煎熬？就算这个世界中所有的悲伤绝望都加在一起又怎能比得上他所背负的沉重罪孽？ 然而在如同凝固般的漫长时光之后，菲奥尔也终于到达极限了，灵魂的虚影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微弱火苗，虽然还在努力挣扎着，但这一切终究还是枉然。 “为什么还要继续挣扎呢？早在十年前我就应该死去了，或者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从来都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菲奥尔的灵魂虚影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生命之火的最后一抹绚烂，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般，瞬间的绚烂之后就将迎来恒久的寂灭。 “……这一切终于……终于要结束了……连同我的罪孽……” 菲奥尔静静笑着，眼中流露出一抹疲惫，一抹释然，一抹失落，一抹解脱，灵魂的虚影终于开始溃散，渐渐分解成了点点荧光悠悠飘落。在这片虚幻绚烂的灵魂之雨中，他的双眸一点点黯淡下来，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无神。在最后一刻，意识恍惚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温柔的长发，温柔的笑容，温柔的眼神，还有那记忆中曾几何时的温暖手心…… “您来接我了吗……您原谅我了吗……母亲……” 菲奥尔瞳孔微微涣散，那是他内心黑暗深渊中的唯一光明，唯一救赎。朦胧的人影嘴唇微微张合，脸上带着不变的温柔神色，在菲奥尔身边停留了一圈，身影终究还是渐渐淡去。 他意识恍惚地呢喃着，奋力伸出手去，颤抖的指尖不断飘洒出点点荧光，但那曾经的温暖却终究是再也无法触及。 “啊……”菲奥尔缓缓闭上双眼，眼角却是有两点晶莹泪光，才一滑落便消散于空中，“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清楚……只是……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但是，我不会再逃避了，所以……” 菲奥尔蓦然睁开双眼，虚幻的身体已然消散大半，却毫不在意，只是抬头定定地仰望那片苍白天空，紧抿着双唇，涣散的瞳仁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仿佛正蕴酿着某种无与伦比的力量！ “请您在天上保佑我，看着我，我会活下去，一直活下去，直到偿还所有的罪孽！” 随着这坚定的话语，无数无穷无尽的残魂发出凄唳悲嚎，愤怒、不甘、憎恨、诅咒、堕落、恐惧、痛苦、悲伤、绝望的挽歌响彻天地，而后苍白的天空崩塌了，苍白的大地碎裂了，天地之间的苍白雨雾中断了…… 无色的世界，破灭了。 “轰！！！！” 无比耀眼的光芒从那只手所握之处绽放开来，已经被封印镇压成实体的魔剑只是瞬间就完全蒸发，连带那道黑焰状的大封印阵符一起化为无形。在这一刻整间密室亮如白昼，而后又重归沉沉昏暗。 “菲奥尔！” 苏摩双眼微眯，凝视着祭坛上突然出现的身影，惊讶道。 菲奥尔凌空飘浮在空中，朦胧虚幻的身影散发着淡淡毫光，面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淡神情，只是那双冷漠的棕眸之下似乎多了些什么。他的右手依然保持着虚握的姿势，但那柄魔剑却是消失无踪。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尽管很好奇菲奥尔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苏摩还是露出一个安心神情，温言说道，而后转向另一边的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先祖大人，现在请您先归还菲奥尔的身体，而后暂时在这灵脉中修养一段时间，我会尽快为你准备一具新躯体的。” “不用了，”千年前的圣骑士自从见到菲奥尔的灵魂体出现后，就一直保持着怔怔然的神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苏摩前后态度的转变，缓步上前，缓缓说道，“这具身体就还给你吧！” 祭坛上得菲奥尔轻轻点头，飘身飞下，身影涣散开来融入原本的身体之中。下一秒，弗朗西斯闭上了眼睛，而后睁开，眸中那种熟悉的冷漠让苏摩确认了他的身份。 “菲奥尔，我的先祖弗朗西斯大人呢？” 菲奥尔对苏摩微微点头，神情没有半分波动，而后伸出了右手，一把散发着蒙蒙灰芒只有半边的残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却始终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但并不是像之前的那种光化，也不是那种被封印镇压后的灰白实体，而是一种看似有形实际无形的特殊状态。残剑总体只有一米多一点，半边造型的剑身大概只有两指宽，没有剑锷和剑尖，看上去更像是一把薄薄的铁尺。虽然外形改变了，但深敛于其中的那种魔性力量却并未有任何不同，依旧是那般可怖可畏。 “你是说他现在就在这把剑里面？”苏摩有些意外道，“以灵魂体的方式寄宿在那个特殊的空间中？那样不是会让灵魂崩溃吗？” “那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菲奥尔点点头，又摇摇头，而后神情认真地说出了手中之剑的名字，“这是残剑，真名绝死。” “残剑绝死？”苏摩咀嚼着这两个词汇，看着那毫无波动的眼神，马上明白了菲奥尔的意思。这是要让他来决定这把魔剑的归属，毕竟认真说起来这应该算是米兰家族的祖传之物，若是他提出要收回的话，想来菲奥尔也不会有半点的犹豫和留恋。 这一点苏摩不会怀疑，但是在他眼中，一把魔剑虽然也有很大的价值，不过能够cao纵它的菲奥尔本人价值却是更大。况且，弗朗西斯这位真正的物主也明显认同了菲奥尔，附身在那把魔剑中就是一个证明。 “恭喜你了。”没有犹豫，苏摩真心的祝贺着，承认了菲奥尔对这把魔剑的归属权。 “手握残破之剑，所触及到的就只剩下绝望和死亡吗？”塞巴斯蒂安突然悠悠说道，“这还真是个不祥之名呢。” 手中残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菲奥尔的视线在塞巴斯蒂安年轻的面容上稍作停留，而后注视着苏摩：“秘密。” “嗯，”苏摩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嗒、嗒、嗒、嗒、嗒……” 大厅中一片安静默然，唯有那个老旧的立式壁钟的指针不停地来回摆动着，发出机械的声音，却是让气氛显得更加的沉重压抑。杰克、斐洛、克劳泽、莉莉斯还有安东尼，除了法鲁卡斯以外，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厅，都是沉默无言，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不安和焦躁。刚刚那阵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在斐洛和安东尼的解说下，所有人都已经清楚地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在这令人焦躁不安的沉默之中，玄关处的沉重木门忽然发出一阵“吱呀”的声音，被缓缓推开了。 “苏摩……菲奥尔！你们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正对着玄关方向的杰克看清楚进来的身影，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惊喜地叫出声。而后其他人也都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只有克劳泽还依然稳稳地坐着，身后站着一脸严肃的安东尼。 “嗯，让你们担心了。”苏摩微微笑道，他身边的正是失踪了半天的菲奥尔，最后走进来的是塞巴斯蒂安，轻轻关上大门后便像往常那样垂手站在苏摩身后，苍老的面容依旧带着那种得体从容的淡淡浅笑。 “菲奥尔，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杰克迫不及待地问道。事实上，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从心底把菲奥尔当做是最好的朋友，确切说是一种半师半友的关系。在菲奥尔失踪后，所有人中最担心的就是他，同时也一直在为没能早点察觉出菲奥尔的异常而深深自责。 看见杰克溢于言表的关切之色，菲奥尔眼底浮起一丝暖意，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说什么。 “好了，”苏摩拍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歉然道，“十分抱歉，让大家担心了。会发生这种事情其实也是我的责任，菲奥尔只不过是无意中被牵扯进去了而已。但是因为关系到过去家族先辈的隐秘，具体情况不便明说，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可以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状况，大家不必担心。” 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吗，克劳泽的目光在苏摩、菲奥尔和塞巴斯蒂安之间游离不定，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却突然回想起法鲁卡斯不久前说过的话，不由索然放弃。 “法鲁卡斯呢？”苏摩没见到法鲁卡斯的身影，便随口问道。 “那家伙现在应该还在呼呼大睡呢！”克劳泽指了指楼上哼道。 “嗯，这倒确实是他的风格，”苏摩不由一笑，再看见众人脸上神色都不是很好，知道是受了刚才的波及，不过所幸看上去并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经过数百米的土层导致残剑的力量被削弱了大部分，还是因为当时残剑的力量主要是集中在密室之中，或者又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 “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担心了半天想必也累了，还是早点休息，至于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所有人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在经历了之前那短暂的幻象冲击之后，除了安东尼外，其他人的状态就不是很好，就连斐洛都有一种疲惫不堪，就像是全身魔力枯竭一般的感觉。这里面尤其以没有任何力量的莉莉斯情况最为严重，只是因为出于对苏摩的担心才一直强撑到现在，此时心神蓦然放松之下，身体就有些摇晃起来。苏摩见了，立刻让塞巴斯蒂安将莉莉丝送回房间休息，其他人也各自陆续散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苏摩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二楼的书房，依旧坐在那把老旧的扶手椅中，面前的书桌上还堆放着刚才查找线索时用到的书籍和图纸。 双手交叠着撑起下巴，苏摩细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千年前的圣骑士，邪异的魔剑，黄昏碎片，永夜之痕，塞巴斯蒂安的封禁阵术，这一连串的事情之间隐隐约约有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关联。 毫无疑问，塞巴斯蒂安身上隐藏着许多的秘密，但这并不奇怪，就连苏摩原本记忆中那个温柔如水的母亲现在也都渐渐笼罩在了层层的谜雾之中，甚至于就连十年之前的那个夜晚，塞巴斯蒂安也肯定还隐藏了一些关键的情报，这些苏摩心中都很清楚，却没有强行逼迫塞巴斯蒂安说出所有真相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这十年来是塞巴斯蒂安保护着他，照顾着他，将他抚养长大，让他能够有着一个平凡而平静的生活，若不是苏摩意外地取回了过去的记忆，想必这种生活还会持续下去。 至于那些隐藏在过去的真相，或许有一天会自然地水落石出，或许会永远的埋藏下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对于苏摩来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所要做得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苏摩忽然想到，十年前塞巴斯蒂安之所以会带着他来到黎塞留，让他成为米兰家族的后裔，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德罗帝国和至高神教会的势力吧，很显然和弗朗西斯.米兰，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先祖，千年之前的绝顶强者，传奇的圣骑士有关。 或者说是，和那所谓的黄昏碎片，永夜之痕有关。 很显然，在圣骑士弗朗西斯的一生之中不仅有着许多精彩之极的故事，肯定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和那把魔剑有关的秘密。弗朗西斯之所以会放弃重新夺舍，不惜以附身于残剑的方法留在菲奥尔身边，或许就和这个秘密有关，这或许也是他能够忍受千年孤独煎熬的原因。 但其中的情形究竟如何，可能也只有弗朗西斯本人才清楚，苏摩现在也没有继续探究的兴趣，只要菲奥尔还站在他这边，这些事情终究都会水落石出。比起这个他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太古十二真实之文上面。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以为《翠玉录》上的那种奇特文字只不过是太古时代的一种文字而已，而他能够看得懂也只是因为法书的效果而已，这种本来还算是合情合理的解释，在他知道那种文字其实是十二真实之文后就变得分外的苍白无力。就算《翠玉录》蕴含着再多的奥秘，就算第一贤者赫尔墨斯拥有再大的威能，若说能够让接触到《翠玉录》的人直接就掌握真实之文，哪怕仅仅只是看懂的程度，这种事情不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因为那可是传说中一切术法的起源，蕴含着世界真实力量的文字，就算是在强者无数的太古之世，能够完全掌握十二真实之文的也是寥寥无几，唯一合理的解释就只有出在溟身上了。 一直以来，在苏摩的印象中，溟都是一副随心所欲，行事乖僻，凡事都漠不在意的样子，但对方真正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却从来都没有明白过。在神秘空间中帮他开辟意识之海，却又放过图拉真；帮助他修炼《诸天圣典》，将他强行提升到高阶，却又假装陷入沉睡；还有关于契约的事情，天禁之瞳的事情，《翠玉录》的事情，甚至现在想来就连当初对战克劳狄的时候似乎也有着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还真是个迷雾重重，又喜欢故作神秘的家伙。”苏摩轻轻一笑，不管怎么样，对于他来说，溟并非敌人，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少爷！”塞巴斯蒂安轻轻地敲了敲门，走进书房。 “塞巴斯蒂安，我能够相信你吗？”苏摩靠在扶手椅中，左手支头，注视着面前之人。 “能够遵循您的意志便是我最高的荣耀。”塞巴斯蒂安低头，右手按住心口，郑重说道。 “很好，那么，这就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苏摩淡淡道，“我命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