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布局
“莱茵哈特！派去抓捕苍之痕佣兵团的人失手了。” 坎特伯雷警务总长雷垂斯德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大声嚷道。 莱茵哈特闭着眼睛抱膝蹲坐在椅子上，似是在小憩，听见雷垂斯德的声音，他的双眼先是微微颤动，而后艰难睁开，茫然的眼神停留在面前桌上胡乱丢弃着的一大堆糖果包装纸上。 “哦？有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吗？”莱茵哈特的声音就像是无意识的呓语般，轻微而没有起伏，“还是对方已经离开了？以那种配置还会失手，只能想到这两种可能了。” “很不幸，两种都被你言中了！” 和所说的话语恰恰相反，雷垂斯德警务处长的脸上没有半分沮丧的感觉，嘴角的笑容倒有几分愉快的味道。 “我按照你的计划分别在四处城门暗中布置人手，结果果然在南门拦截住了二十一名苍之痕佣兵团成员。” “二十一这个数字，”莱茵哈特一边伸手在桌上的糖果包装纸堆里漫无目的地摸索着，一边随口说道，“苍之痕佣兵团原本算上团长的话总共有四十二人，但是因为在从里昂到坎特伯雷的路上遭遇盗匪袭击，连团长在内有十一人阵亡，多人受伤，伤势轻重不一……” 他突然停下话来，从一大堆糖纸里缓缓抽出手来，屈起的食指和拇指间已是多出了一颗彩色糖果，而后以极其熟练迅速的动作剥开外包装纸，将糖果送入口中，这时眼中才算是回复了几分清明。 “啊，”雷垂斯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个彩色绸布的小袋子，放到莱茵哈特面前，“这些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谢谢，”莱茵哈特鼓着右腮边，同时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糖纸扫到一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十指灵活地解开绸袋上的彩缎结扣，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气倒在桌面上。 “哇，这可是相当高级的货色！传说中的维尼特糖果屋超豪华梦幻套餐黑夜彩虹，还是年度限定纪念版……” 莱茵哈特嘴里说着惊叹的话，但神情并没有过多的波动，只是十指拆解糖果包装纸的动作却是比之前还要快捷上数倍。 “呵，你还真是爱吃甜食啊！”雷垂斯德笑容有些古怪道。 莱茵哈特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五六颗糖果，才露出淡淡的满意神情停下手来，所谓的满意，其实也只是面部线条略微柔和舒缓了些而已。 “你说错了。”少年鼓着腮帮子，口齿却清晰依旧。 “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吃甜食，只是为了有效补充大脑所消耗的热量而形成的习惯而已。” “就我个人而言，普通咖啡的冰糖也好，维尼特的高级甜品也罢，作用的效果并没有太大不同。当然，相比起来还是维尼特的高级甜品会让人的心情更为舒畅一些，对思维运转的效率也有间接的良性影响。所以，” “下次也请照这样再准备一份，哦，不，可以的话请多准备几份，我不会介意的，拜托了！”莱茵哈特如此结语道。 “我知道了。”雷垂斯德苦笑着应承下来，心中却在为自己那可怜的钱包默哀。 “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莱茵哈特就这样鼓着腮帮子一脸认真道，只是原本应该是清冷帅气的神情现在却是变得有些娇憨可爱，尤其他本人对此没有丝毫自觉，具体的杀伤力指数只要看雷垂斯德那不住扯动的嘴角就能够明白了。 “目前苍之痕佣兵团应该共有三十一人，首领是前任团长之女，名叫莉娅的冒险者。而你们在南门只抓到了二十一人，也就是说失手的是剩余的十人那边喽。” “唔，虽然知道要尽快离开，但在状况未明时却不懂得安排试探，分散分批行动，从这一点就可以大致看出对方的智力水平了，应该只是单纯地想尽快撤离坎特伯雷吧！如果是这样，兵分两路的意图就应该是……” “警官，”莱茵哈特胡地乱称呼着雷垂斯德道，“那剩下十人中是不是有无法移动的重伤员？那个叫莉娅的首领应该也在其中吧！” “很遗憾，详细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从苍之痕佣兵团其他成员身上应该可以得到一些情报，只是这需要稍微等待一段时间。” “不清楚？”莱茵哈特有些意外，“不，不用了，这些情报并非必需，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或说是习惯罢了。你还是讲讲失手的具体情况吧。” “嗯，事情是这样的，”雷垂斯德警务处长的表情有些奇怪，“我总共派出了四个小队的城卫军去情报中苍之痕佣兵团的落脚点，但只是刚完成包围就被人在不知不觉中全部击晕过去，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时，那处院落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也就是说你的人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 “没错，出手之人绝对是个高手，相当厉害的高手。”雷垂斯德脸色凝重中带着些兴奋，“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杀死安德鲁的凶手？” “请不要将个人的主观臆断带入事实分析中，这和我的混沌推理法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莱茵哈特毫不客气地打击道，“这次出手之人的数量还不能确定，确实存在着你所说的那种可能性，但概率并不大。依照我的推断安德鲁之死应该是一个偶然事件，凶手和苍之痕佣兵团有关联的可能性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假如苍之痕佣兵团真的和这么一位高手有关系的话也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不过现在的形势却是有点复杂起来，原先的计划也要相应地做一些调整。”他沉吟着。 “要不要我再加派人手搜捕苍之痕佣兵团的剩余成员？”雷垂斯德充满干劲地提议道。 “不，不必再浪费人力，作为诱饵来说，现在这样就足够了。”莱茵哈特否定道，“接下来就请按照计划对外宣布吧，务必做到让尽量多的冒险者知晓。” “我知道了，苍之痕佣兵团因为涉嫌谋杀贵族而被逮捕并将在三天后进行审判，这样宣布就行了吧！” “嗯，其余的布置我也已经都和你交代过了吧？” “是的，已经交代过了，”说着雷垂斯德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少年，“难道你……” “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莱茵哈特闭上双眼，神情肃然，似是在整理思绪，只是那依旧鼓鼓的腮帮完全破坏了这一分严肃的气质。 雷垂斯德不由默然，莱茵哈特虽然拥有着近乎完美的超常智慧，但是同样也有着一个近乎诅咒的致命缺陷一一偶然性记忆缺失症，也就是偶尔会不自觉地遗忘掉某些记忆。 或许就如莱茵哈特所说过的，真正的完美只不过是人类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在得到某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舍弃了其他某物。他那超常智慧的代价便是自身人类情感的淡薄。 想想便可以理解，可笑之事也好，可悲之事也罢，烦恼之事，喜悦之事，愤怒之事，……，寻常人种种丰富情绪的波动之源，对于莱茵哈特这一类人来说都只不过是某种规则支配下的合理反应，或许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堆堆无形的数据情报罢了。能够看透万般事物却无法融入正常世界，这就是名为天才的悲哀。当然这所谓的悲哀也只是雷垂斯德这种正常人的观点，当事人的真实感受到底如何，不是同一类人的话根本就无法理解吧。 不过有一点，雷垂斯德很清楚，莱茵哈特所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是这些，细细回想的话他和眼前的少年也已经相识有近三年之久了，托莱茵哈特的福他才能在三年内从普通的警官跃升到警务总长之位，成为闻名坎特伯雷的神探，而这一切只是源于当初他无意识的一个举动…… 雷垂斯德的思绪渐渐飘远，而这时莱茵哈特也已经完成了对缺失记忆的补完。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莱茵哈特睁开眼睛神色平静地说道，“大体计划就是之前我所说的那些，没有太大问题。” 说着他胡乱嚼碎口中的糖果一口气吞了下去，恢复了清冷帅气的神情，而后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我这次出来得有些太久了，必须回去了，大概一天之后才能再出来。要是有什么新的情报，就麻烦你等一天之后再送到炼金术士公会来吧。哦，对了，不要忘记带上维尼特的慰劳品！” …… 很快，在短短半天内，关于苍之痕佣兵团的种种传言就充斥了坎特伯雷的大小街头，而这一切最早是源于官方的一则简单通告：苍之痕佣兵团因为涉嫌谋杀贵族而被捕，将在三天后于鲜花广场进行公开审判！通告很简单，但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却不简单，再加上人类天生对这类事件的丰富想象力和莫名热情，就有了现在的这种局面。 不得不说人的好奇心实在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存在，而传言就是这种不可思议存在作用下的奇妙产物，突破虚幻与现实界限，在心与心之间以难以想象的极致速度传播。难怪上古某位哲人都认为这世间最快的极速并非那振翅间十万八千里的太古不死鸟迦楼罗，也不是传说中瞬息就可游遍世界任意角落的二十七翼元天使，而是人心，却是也有几分道理。 （坎特伯雷的警方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让苍之痕佣兵团来当替罪羊吗？） 苏摩缓步于坎特伯雷的街头，任凭周围人流穿梭，那些冒险者的谈话自然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如果情报没错的话……而且这些流言传播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他回想起在塞巴斯蒂安那份情报中特别标出的一个人，坎特伯雷警务总长，雷垂斯德。三年间就从一介普通警官上升到警务总长，解决了无数的棘手事件，被称作“坎特伯雷之光”的那个男人。 （这种人物不可能会用这么肤浅的手段，必定还准备着什么后手。难道是想用这种方法逼凶手现身？且不说凶手和苍之痕佣兵团应该没有什么关联，就算是真有关联也没有人会在明知道是陷井的情况下还往里面跳吧！不对，说不定还真有这种人……） 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苏摩突然想到了法鲁卡斯，如果是他的话…… （难道那个雷垂斯德是从之前的行动中推断出法鲁卡斯的性格而后才制定了这种计划？不对，如果对方真的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应该能发觉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而且除了抓捕苍之痕佣兵团之外对方就完全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那么，） 将所有的混沌碎片拼接还原，最终得到的就是事实的真相。 （嗯，对方的真实意图我已经大致了解了，的确是个棘手的家伙，但可惜的是，光是错误估计了对手这一点就几乎已经注定了结果。不，确切说对方并没有任何错误，应该是我和法鲁卡斯这一边超出常规才对。） （目前我的胜算有九成，唯一的变数就是法鲁卡斯了。） 那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苏摩完全没有头绪，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暗中进行的这件事不能将法鲁卡斯也牵扯进来，因为他的最终目的是一个始终隐藏在黑暗中危险无比的敌人，远比明面上的德罗帝国以及至高神教会要更加棘手，那就是黑暗七灯。 早在得知黑暗七灯的存在后他就进行了大量的调查，重点集中在四百年前的那次圣战上。那是万年来至高神教会最为弱势危急的时期，按理说黑暗七灯应该会为了保卫至高神教会而采取行动才对，不论这行动是斩首、暗杀、狙击、sao扰还是窃取机密之类的，应该多少都会留下一些痕迹，但直到最后苏摩却连半点能够证明对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找到，虽说限于情报渠道不可能得到什么机密信息，但这也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黑暗七灯并没有在那次圣战中出手，即使至高神教会濒临毁灭这些人也没有现身，这就说明黑暗七灯与至高神教会之间应该不是简单的从属关系，很可能是一个拥有高度独立性的黑暗部门，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不受其他人辖制。对于苏摩来说，这样一个始终隐藏在黑暗之中，拥有强大力量和自我独立意志的敌人才是最棘手的，因为他不知道这把锋利的匕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鞘，又会在什么地方发出致命一击。 所以，为了打倒德罗帝国和至高神教会，他已决心要取得对等的力量，那就是法兰帝国乃至整个南方大陆，而要想打倒黑暗七灯…… （原本这计划的舞台是设在亚琛，不过那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这次虽然有些仓促，但只要cao作好的话，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所以，破夜之晓就从坎特伯雷，从苍之痕佣兵团开始吧！” 苏摩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与一名身穿华贵白衣，有着头淡金色短发的贵族青年擦肩而过。在这名贵族青年身边是一名同样年轻的紫发侍从，身后则是一名闭目抱剑的中年护卫，三人的这种组合在街上众多冒险者中多少有些扎眼。 苏摩和那名贵族青年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而过，隐隐有种莫名的奇妙感觉，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渐渐远去。 “殿、少爷，您怎么了？” 敏锐地察觉到贵族青年神情的变化，年轻的紫发侍从一边用眼角注视着苏摩远去的身影，一边轻声问道。 “不，没什么，”贵族青年微微摇头，从容笑着，“只是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嗯，就在这坎特伯雷再待三天吧，三天后启程去黎塞留。” “是，一切就如您所愿。”紫发侍从深深地低下头。 “不知道马略那家伙这些年来是不是已经都荒废松懈了，呵，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贵族也说不定，那倒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