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即使是死
发一又被守城的军士抓回来了，这一次，他是想躲在大唐商人行商的马车底下混迹出城，不过很不凑巧，他身上那件破烂的没有染色的素色麻衣掉着一截即长且脏的碎布片，明显和大唐商人华丽的马车布匹不协调，城防兵只是微躬下身子，就看到抓在马车车底，蓬头垢面，只看得到两个眼珠子在转的发一了。 然后，就又从第二辆马车底下揪出了同样脏乱不堪的石头。 石头是发一的跟班，从小一起长大，发一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说：“哥，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发一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发不是姓，一也不是名，它只是个代号，就像阿猫阿狗，铁牛，狗蛋，发一不过是个称呼，发一是没有名字的。 因为最低贱的下等人，不准有名字，石头亦是如此。 阿爹说，不过是他娘生他那天，船坊里发工钱，比上一次多发了一枚铜钱，所以就叫他发一，这样正好，若是以后有了小的，可以叫发二发三发四发五发六…… 阿爹常常喝醉酒后拿这事来推高自己的考量，都说自己当初深谋远虑，连后来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可发一自己却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愚蠢，就好比石头，难道事石头他爹娘生他的那天，看到路边有块大石头，就把自己的孩子取名石头吗？ 若是那天路上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发工钱，也没有石头树木，只有几堆大大的牛粪，那石头现在岂不是要被人叫做牛粪？ 当然，村子里确实有几个叫狗蛋，猴屁股之类的人名，但是你想，若是吃饭喝水的时候有人叫：“牛粪，多吃点，多喝点！”就是天天吃惯了臭馊烂菜的发一都觉得好笑。 不过此事此时已无从考究，在石头五岁的时候，他爹娘在那一年的海贼突袭中丧命，同样丧命的还有发一的母亲，现在若想知道石头名字的来由，是不可能的了。 发一被城防军揪着，想到名字之顾，就这么兀地笑了出来。 城防兵提着他的领子，发一的脚都离了地，却发现这小子竟然丝毫不怕，竟还笑得出来不禁怒道：“好小子，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俩去给我跪着，没有老子的允许，就不许回去！” 这俩家伙已经被自己抓住不止一次了，有一次是用草搓了一条几丈长的草绳，想从城墙上翻过去，不料草绳不堪负重，人掉在空中断了，把发一和石头摔得半死；还有一次两人伴着乞丐佯装出城，但被船坊的工头认出，抓了回去，关在船坊里受冷受恶了几天，还不准吃饭；还有一次，两人想靠着游泳游到对面的唐朝去，但足足游了一天，两人在海中连半个唐朝的影子都没看到，最后累得半死，以为要葬身大海了，最后还是靠海中飘浮的一截木头，顺着海潮飘回来的，那一次两人精疲力竭，足足在家躺了半个月的世间，同时，发一和阿爹，石头三人也吃了半个月的尖叶子野菜。 两人跪在城角下，石头说：“哥，你说那人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我都抱着马车快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发一看到他手上两腕有两条泥痕，皮肤浅浅发白，道：“可能是我没睡着。” 石头道：“你在马车下面这么久都没睡吗？” 发一点了点头，道：“马车底下全是灰尘，又有马尿的味道，你才睡得着，我可没你那本事。” 石头挠了挠头，笑了笑，半响，脸色又暗淡下来，道：“可惜这次又没成功。” 发一道：“怕什么，什么叫又没成功，难道你要打退堂鼓？若是你不想走，留在这里，我也不怨你。” 石头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只是说说“。” 发一拉着他的手，道：“石头，你想，就算我们这一次没有成功，那下一次呢，就算下一次没有成功，那下下一次呢，下下下一次呢？一次不成功，我们就试十次，十次不成功，我们便试一百次，只要一次成功了，我们不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么？” 刚才抓他俩的城防兵坐得不远，听到两人得话笑了出来：“两个小兔崽子，不好好在船坊里干苦工，还整日想着逃跑，我看工头杨这次不抽死你们。” 发一抬头看着他，道：“抽死我们，他敢吗？抽死我了，难道他不用被抓吗？他又不是县令，再说，抽死我们，谁还给他坐苦工？” 石头一听到工头杨，身上就有些发麻，长这么大，虽然整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终究是在棍棒鞭子底下长到如今这么大了。 工头杨最喜欢拿胳膊这么粗的木棍来打人，如此一棍下去，棍劲能透过皮rou直到骨头，让人疼入骨髓，就算过了十天半个月，稍不注意，之前的骨头受处还会隐隐作痛。 但如今听发一这么说，石头倒也知道了，为什么每次工头杨也只会把自己打得半死，不会完全打死。 原来留着自己是为了这个，真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样令人讨厌。 但这时身后有人拿着藤条使劲抽了起来，一边抽还一边骂：“怎么，这么想死？想死我就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不好好工作，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来的是发一的阿爹，人人都叫他福伯。 但这个死了妻子，有几个儿子夭折的男人可并不像他称号那样真正的有福气。 石头被抽得嗷嗷直叫，但发一却一声不吭。 他非但一声不啃，还死劲咬着嘴唇，连半点呻吟也没有发出来。 这便叫他阿爹更加生气，手上抽他的力气又加了半分。 “你这是要抽死他么？”另一个男人上来抢住福伯手上的藤条，“你已经没有老婆了，难道你要让你这唯一的儿子也这么死去？” 福伯蹦满怒气的心，忽然就这么塌了下来，手里的藤条也被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