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祸(中)
晚上容华做了噩梦,梦见一个道士拿着拂尘在她头上一挥,她心里一惊立即就醒过来。 不过是一个道士有什么好怕的,她却被吓的心跳加快气喘吁吁,可能是太紧张了。 这几日夜里照样憋闷,丫鬟们放了几盆冰也不能让屋里的温度降下来。 容华小心翼翼地伸开腿,她其实很想去洗个澡,只是府里的规矩,哪有半夜里洗澡的,再说粗使的婆子都睡下了。 容华转过身生怕吵醒薛明睿,又在枕边找了一块帕子来擦汗。 “热醒了?”薛明睿的大手伸过来摸上她的额头。 “刚才做了个梦,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容华转过身看薛明睿。 薛明睿虽然刚醒来,一双眼睛却灿若星辰。 “做了什么梦?” 容华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忽然想起,“侯爷相信那些铁嘴直断的道士吗?” 薛明睿扬起眉毛,目光低沉地看向容华。 容华道:“今天去寺里上香遇见一个道士,那道士和娘说,三日后京城会下雨。” 薛明睿眼睛一眯。 容华的声音软软的,“侯爷在外面没听说这个的道士?”顿了顿,“那大概就是我们碰巧遇见了,听说京城里信他的夫人也有不少。” 薛明睿微微思量,“全国大旱,皇上可能会在陪都祈福。”说着低下头看容华,“就算是钦天监也不敢说三日后一定会下雨。” 容华眼睛一亮,“照侯爷这样说,如果三日后真的会下雨,那道士就算得上是奇人了?” 薛明睿嘴角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来,伸手帮她理顺了长发。继续这个话题,她大概更会睡不着了,“三叔父说让我谢谢你,之前的事若不是你,恐怕我们整个薛家都要被人看笑话。” 三叔父若不是贪图那女人自家有宅院、奴仆,又不需要他买太多东西供养,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祖母说了,若是再发现谁养外室,定然要逐出府去。” 也就是说,这件事过后,薛家的女眷就都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冒出个外室领着孩子进府? 容华轻声一笑,“这是好事。” 说着说着家常,容华慢慢地睡着了。薛明睿看着妻子嘴角那抹静谧的笑容,起身让丫鬟换了冰盆,这才又躺在床上。侧过身来,仔细看床铺间的容华,身体那么的娇小,腰身盈盈一握,每次抱她都觉得她没有重量。 父亲传下来一身铠甲,是先皇御赐,他曾穿在身上从边疆战场凯旋而归。那身铠甲不仅是先父遗物,还陪他出生入死,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更重的意义。可就是这样坚硬的铠甲,他还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生怕有损坏,甚至常亲手擦拭…… 就是这身沉重的铠甲,其重量在他心里远远无法与她相比。 她却那么轻,那么小,总让他心里总有一种难以满足的感觉。 太轻了,让人心慌。 …… 容华让木槿找好了衣物,准备晚上薛明睿回来一起出去,衣服刚准备妥当,薛明睿却打发了高越回来,让她暂时先不要准备。 容华低声问高越,“侯爷可是有了差事?” 高越点点头,“侯爷说要去顺天府。” 还以为会等些日子。 高越退下去,容华吩咐木槿,“衣服就不要放回去了,说不定等一会儿我们还是要出去。” 薛明睿去顺天府若是因为顾瑛的案子,一会儿陶正安必然会打发人来让她回陶家商议对策。 只是陶府都是大太太的耳目,说话并不方便。 容华正想着,锦秀上前道:“黄御医来给老夫人问脉了。” 老夫人的病一直都是程御医和黄御医给看着,前几日程御医已经提前来府里知会他奉命随行陪都,于是这一次就请了黄御医来。 容华站起身带着锦秀去了老夫人房里。 黄御医已经在内室里切脉,薛夫人、二太太等人在外面等着。 容华坐在薛夫人旁边。 二太太笑着道:“老夫人的病好多了,只是这天气太热又不下雨,却是熬人。” 薛夫人也叹口气,“谁知道今年会这样,开始雨水多,现在又旱起来。” 二太太笑容满面,“不过听说两日后京城会下雨。” 容华心里一惊脸上不动声色,薛夫人讶异地抬起头。 二太太看出了什么,笑着道:“大嫂也听说了?都说那方道长是神人,不少人请他过府相看。” 薛夫人嘴一张似是要说什么,容华笑着道:“黄御医出来了。” 大家这才都站起身,上前问黄御医老夫人的病情。 黄御医开了几剂药,“老夫人的病看似好多了,仍不可大意,药要按时服用,不可再伤神。” 送走了黄御医,大家这才一起去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很好,笑着让钱氏将润哥抱过来,又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 二太太笑着道:“等到雨下起来,老夫人的病也就好了。” 老夫人慈爱地笑了,“就你会说话,”说着叹口气,“只是这天气每日都这样,不似要下雨的样子,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太太笑着看看左右,“那我就说些趣儿给老妇人开开心。京里还真传言过两日就会下雨呢。” 老夫人微微抬起眼睛,“是钦天监说的?” 二太太眉眼飞扬,说起这样的事是她的擅长,“哪里是呢,是京里来了一位先生掐指算出来的。” 老夫人也笑了,“都是逗人开心罢了,这种事哪里还能算得出来。” 二太太笑道:“京里可是有不少人相信,都请了这位先生测吉凶,我上次去吃宴,听到夫人们都是说这些事。” 老夫人道:“没想到我病这几日还真出了些有趣儿的,要是下雨也能掐算出来,那人不成了神仙?” 大家听笑话似的陪着老夫人笑了。 老夫人又提起薛崇义的事,“老二来跟我说,明日就要回衙门了?” 除了二太太,其他人听得这话都有些惊讶。 薛崇义正式官复原职了。 二太太脸上颇有得意的表情,笑着:“是呢,老爷今日已经去拜会同寮了。” 老夫人道:“晚上他回来,我免不了还要嘱咐他几句。” 二太太点点头应下来。 大家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薛夫人和二太太走到一起,薛夫人问起,“那道士说的真有那么准?” 二太太肯定地点头,抿嘴笑,“大嫂可不知道,那方道长已经成了咱们京里最热闹的话题,宴会上不论遇到谁都会提起。许多人都说准的,只是我们又没找道长算过,也是说不得到底怎么样。” 薛夫人脸色有些深沉,容华在旁边笑着,“二婶说的是,许多事都这样,大家传着传着也就神了。” 薛夫人点点头道:“也是,还能比钦天监说的准不成?” …… 容华回到房里,不一会儿高越来回话,“侯爷说一会儿回府里接少夫人出去,还请了少夫人娘家的老爷。” 薛明睿请了陶正安?这样说来她就不用自己去陶家…… 没想到薛明睿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与陶正安见面既不在薛家,也不在陶家。 容华忙让锦秀去准备,等到薛明睿回来,容华跟着薛明睿一起去了景华阁。 景华阁所处的地方有些偏僻,一个只有简单装饰的酒楼立在不起眼的街角,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酒楼生意一定冷清。 马车直接从酒楼旁边的院子驰了进去,又在院子里一转才停下来,薛明睿伸手将容华从车厢里接下来。 容华的脚刚落地,就听见头顶一阵脚步声,抬起头一看,一脸诧异的陶正安已经从楼上下来。 陶正安看到容华有些诧异,接下来颇有些不自在,似是自己的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有几分的羞愧和恼怒,于是拿起父亲的架子,劈头问容华,“你怎么来了?” 容华还没开口,薛明睿已经淡淡地道:“容华不放心,才让我问问岳父情形。” 薛明睿这样直截了当的开口,陶正安身上仅留的半分矜持顿时消失殆尽,忙殷勤地道:“都准备好了,我们进屋说吧!” 薛明睿道:“岳父请。” 陶正安忙快步走在前面,薛明睿牵着容华的手慢慢跟在后面。除了锦秀跟着容华上楼,余下跟车的婆子、家人都留在院子里听唤。
酒楼外表看似简陋,里面的摆设却有几分的雅致,陶正安和薛明睿坐下,容华站在一旁,锦秀要拿起茶壶来倒茶,容华使了个眼色,锦秀将茶壶交给容华,然后退了出去。 陶正安看了看薛明睿的表情,目光沉静,脸色肃然,不由地心生寒意。 陶正安想开口却碍于容华在身边。 薛明睿倒是先说了话,“庄亲王的意思,让我协同处理顾瑛的案子。” 传言得到了证实,陶正安顿时喜忧参半,“侯爷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薛明睿道:“顾瑛案子岳父也知晓,并不是表面的人命案。” 陶正安只觉得似被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下,顾瑛的事至今为止牵连了三个人,除了他,一个已经在工部贪墨案中被正法,另一个辞官返乡。若是真的从顾瑛嘴里审出什么来,他岂不是要首当其冲。 陶正安脸色一黯,“可是我听说这案子还另有内情,并且牵连众多,朝廷总不能将这些人都处罚……” 薛明睿道:“既然要审案,顾瑛的口供就会记录清楚,将来案子审结就难免呈上去御览,现在只怕是顾瑛并不知道许多。”也就是说顾瑛手里说不定只有他们三人的把柄,暂时不会牵连到其他人,也就不会出现牵连太广难以处罚的局面。 薛明睿道:“不能只听犯人的一面之辞,朝廷必然派人清查。” 工部那人已经被抄家,吏部郎中走的时候又将京城的宅子都变卖了,全家老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拉了两车书籍和杂物归乡。 这么说来,要想要清查就只能从他下手,陶正安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薛明睿细长的眼睛瞧了一眼陶正安,“这案子除了庄亲王和我,还有顺天府、刑部会审。” 陶正安一时慌了神,“那要怎么办才好?”就算一时遮掩住了,他必定为这案子身先士卒,文武官员都看在眼里,朝廷又怎么会对他不多加处置。 薛明睿蹙了蹙眉,“岳父还记得开元十年的那桩案子吧!” 英亲王去西宁剿匪,回来之后没有功赏,反倒是跟着的官员钱泰明因为喝酒误事丢了官。 这件事虽然没有挑明,文武官员也都知晓的清清楚楚。 英亲王西宁剿匪几千人,被人告剿杀平民充数,皇上没有明令人去查明,这件事的结果却是,朝廷对剿匪功臣没有任何封赏,此事之后英亲王不再为朝廷办事,彻底被搁置起来,跟着英亲王前去剿匪的钱泰明“主动”误事丢了官。大家都知道,要不是钱泰明识时务“主动”丢官,等到朝廷处罚,就不只这样简单。 当今虽然仁慈,可是一件案子,就算是不准备牵连过多,也不会无声无息地结束。 陶正安彻底没有了精神,难不成就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散尽家财,辞官离京。 寒窗十年苦读,又在官场小心翼翼摸爬了这些年,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薛明睿面沉如水,喝了口茶,起身离座,留下了容华和陶正安独处。 “父亲,”容华忧心忡忡地先开口,“女儿会在侯爷面前再帮父亲说说。” 陶正安抬起头来,这个之前他觉得木讷的女儿容华,此时此刻眼睛里流露出nongnong的担忧。 这几日妻子在他面前挑剔了不少容华的不是,现在看来容华也是尽了力,陶正安微微思量间,耳边又传来容华清澈的声音,“父亲在朝为官也惠及了不少人,可是真正关键时刻人人自保为先,不一定会顾及父亲。” 陶正安一怔,仔细揣摩容华话里的意思。 陶正安低下头,容华眼睛一亮,很快敛目掩去光华,“女儿前段时间进宫,静妃娘娘托人传话,问女儿是否想要知道五jiejie过世的原因。”她要让陶正安知道,静妃并不是陶正安的侄女,而是一个想要捏住别人把柄,要人乖乖为她办事的女人,在静妃手里陶家是棋子,一旦没有用处随时可以丢弃。 她更要让陶正安知道,他那些秽行已经遮掩不住,尤其是在他面前这个女儿面前,他再也不能假装正人君子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