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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阿弃

    “沒人教我,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唱这首歌。”阿弃说。

    他闭着眼睛的眼皮一直再轱辘,应该是再翻白眼。

    “阿弃,阿弃。”他回味道:“到底谁起这个名字给你,跟你有仇么,你阿爹阿娘竟同意。”

    她望着洞外如烟的雨水,软生道:“我沒有名字,也沒有阿爹阿娘。巫婆婆在崇德寺旁的一个蛇窝中发现了我,将我带走,大家说我是个被丢掉的弃儿,都叫我阿弃,后來阿弃就成了我的名字。”

    洞内有片刻沉默,柴火间偶尔飘出几点火星,“你家住在哪儿?”他问。

    “在……在一个很大的府院里。”她似有忌惮。

    “哪家府院?”他锲而不舍。

    “就……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府院里。”

    “不想说?”他将头歪了歪,似乎再审视她。

    那双眼睛分明看不见,可她却沒有直视的勇气,不安地垂下头说:“大家说我身份卑贱,身体里流淌着不干净的血,是个不祥之人。不许我说,说出來要玷污了主人的名声。”

    洞内又陷入沉默,他脸上阴沉沉的。

    “我除了沒朋友,别的都挺好的,府中最后排的一个小院子,平日里只有我和巫婆婆住。对哦,巫婆婆在前院伺候,管事的阿伯不许我随便出來,让我在后院干些粗活。巫婆婆总是舍不得我干活,巫婆婆她很厉害,她一下这样,一下这样。”她站起來用手划拉几个掌风,接着再拐着弯得划拉几下,“然后这样,再这样,那些柴就全部劈好了,脏衣服也洗干净了。”

    她见他久久发怔,呆望着她。

    她将正反面划拉得正带劲的胳膊收回來,既而羞赧一笑,“嘿嘿,我忘了,你看不见。”

    他抹掉脸上被她袖子甩过來的水滴,“你沒将湿衣服脱下來烤干?”

    她摇摇头,“沒有。”

    他站起來,“脱。”

    “不。”

    “脱不脱。”他靠近她几分。

    “不脱。”她小心后退着。

    他循着声音抓住她的肩膀,“我刚才都说要娶你当媳妇儿了,况且我暂时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你还扭捏什么,赶紧脱了烤干。”

    她低头瞅了眼滴淌水珠的裙摆,“我……我觉得我衣服挺干的。”

    他自她肩头拧下一滩水來,无奈道:“你想想,你病了谁來照顾我?”

    她琢磨一下,想通了,终于将外衫脱了,放火堆旁的架子上烘烤。

    两人靠在洞内石壁上听着洞外雨水敲打着岩石,偶尔一声粗噶鸟鸣划破幽静。

    “你以前经常被人欺负。”他倏得开口。

    还沒等她作答,他又道:“你救了我,以后,沒人敢再欺负你,我会保护你。倘若你想嫁人了,倘若你不是很讨厌我就嫁给我,无论你长得美长得丑,我都娶。”

    她竟呜呜地哭出來。擦擦眼泪哽咽道:“除了巫婆婆,还沒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似乎鼓了好半天勇气,红着脸说:“我……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他又怔了一下,笑道:“既然不讨厌我,就嫁给我吧,我以后天天对你这么……好。”

    他将刺着祥凤的袖子撕下來一截塞进她手中,换上颇显郑重的表情,“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但你能看清我的。你仔细看看我的脸,好生将我记住,日后将这截袖子拿出來,我就知道是你,我一定会娶你。”

    她握住一截袖子一边哭一边笑,肚子也配合咕噜咕噜叫。

    “饿的?刚才你沒吃果子么?”他问。

    “沒有,果子都给你了。”

    他的脸拉下几分,“你真是苯得让人……头疼。”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他们俩便窝在山洞三天三夜。

    期间,她几次欲冲出去帮他找吃的,全都被他拽了回來。

    两人一起饿着,饿到不行就轮流讲故事给对方听,以分散积饿意识。

    她知晓了他晕倒在山谷是因去了霜叶白林刺杀怪兽。

    南疆国有个传闻,南疆边境的霜叶白林里住着一头怪兽,多年前怪兽曾吞噬掉几万南疆子民,后來不知为何,怪兽便消失了。有人说怪兽死掉了,有人说怪兽受了伤宅在暗林里养伤,待养好了伤会再出來吃人的。

    他听闻这一传说便拿着族中宝剑寻去了白林子。兜兜转转一整天亦不见怪兽半点踪迹。他爬上霜林中央的一处荒草丛生的山丘,用宝剑劈了几块大石头弄出些响动好将怪兽引出來。不料他这几剑砍下去,地面晃了晃,山丘的石子亦滚落了不少,接着,一声不知名的闷响后,荒草丛中蓦地起了毒瘴,他的眼睛便是被毒瘴熏得失了明。

    他跌跌撞撞自山丘滚落下來,渐渐感觉体内力气渐散。想來是毒瘴入体的连锁反应。跌跌撞撞行至一处谷底时恰好下了大雨,他便晕了。这谷底灌木丛生,怪石嶙峋,百年难觅人迹。恰好阿弃自半山腰轱辘到此处。荒芜的谷底便开启了这么一段奇妙的缘分。

    两人在山洞里聊得深入,连小时候尿过几次床的事迹都拿出來较量一番,但他偏不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

    第四日,天终于放晴。她迫不及待去洞外寻吃的。

    临走时,她拉住他的袖子真挚道,若是碰到山鸡野兔定会打场死架,打输了他们只能继续啃野果子吃了,若是打赢了就将它们烤了补身子。

    他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要她防身。她抽出宝剑时,一道寒光闪过,吓得她立时把剑还给他,并由衷道一句,“你这剑真是太吓人了。我还是赤手空拳去打架吧。”

    他看不见那道刺眼的白光,所以不大理解她的话。待她脚步声渐远,他同她喊:“若是碰到大黑熊小豺狼花豹子雄狮子什么的就别打了,输了也不丢人,跑得过它们就算英雄。”

    她远远回给他:“我又不傻。”

    他站在洞口瞅着她离去的方向,笑了笑。

    “明明就是傻得可怜。”

    当阿弃终于抱了一只秃毛野鸡返回山洞,山洞空空,他不见了,只余地上一摊焦炭。

    返回端木王府,阿弃呆在小院中郁郁数日。巫婆婆去前院侍奉,她便端着一截袖子自言自语。

    “洞内不见打斗的痕迹,也不见有血迹,可见你不是被野兽叼了去。”

    “是你家人找到了你吧,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娶我的。”

    明显底气不足,后面的声音愈加轻飘。

    “哎,你是故意逗我的吧。怎么会有人想娶我这个不详的人呢。”

    平日里,暮色四合时,巫婆婆便回了这座孤零小院。阿弃掐着时辰便将袖子藏好。可今日天色已全黑了下來,却不见巫婆婆回來。

    端木府是南疆王膝下小王子蒙铎的一处府邸,小王子身份显赫,府内常有贵人走动。大家知她乃是蛇窝里的一个弃儿,不愿同她有一星点接触,府内管事的阿伯便要她呆在后院,不可轻易外出。

    她斗胆走进前院,府内丫鬟避得远远的。她一时怔住,不知该向谁打听巫婆婆的下落。

    随意推开一道木门,里面装饰华贵,陈列着不少珠宝法器,桌案上摆着一具卜卦石盘。

    脚步声渐进,她一时慌乱便钻到墙角边的一只木柜里去。

    房门吱得打开,沉重脚步声伴着交谈声依稀传入木柜。

    “祭司,日前雨后赈灾的款项筹集全了沒有?”她听得出是这端木府主人的声音,她曾见过这位小王子一面,且是在崇德寺庙进香时匆忙一瞥。当时他正同寺庙的大师探讨佛经。大师喊他小王子。

    那时,她方知这位生得俊邪的男子竟是她家的主人。他的声音她便记下了。

    回话的是一个颇显沧桑的声音。

    “回小王子,筹款的事还未曾办妥,近年來南疆王宫开支颇大,去年也曾发了一场水灾,南疆王散给灾民不少的钱财,如今国库有些吃紧……不如,不如将此事同大王子商议一番,毕竟这些年來国库钱财之事全是由小王子替大王子筹备而得,这本是大王子的事……”

    “这等筹备钱款的小事就不必去惹大王子烦心,交给本王子处理就好。”

    “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了,这件事祭司不必挂怀了,你稍密信给我,说伽澜氏一族出现了?”

    “是。”卜卦石盘一阵碾动的声响后,祭司的声音继续着,“我日前占卜算出南疆将有大灾现世,事关种族存亡,恰逢大王子消失之日,占卜石异动,占卜石同大王子随身而佩的问生剑乃一脉相通。剑闪,石动,伽澜族人现身了。”

    “消失了三百多年的伽澜一族终于重现,这么说,霜叶白林叶那面……”

    “小王子猜测得沒错,日前三日暴雨,定是有人破了霜林封印,才引得雨灾。”

    “如今我们需尽快找到伽澜族人。”

    “何不问问大王子,消失那段时间曾遇到什么事,又遇见过什么人。”

    “这件事,本小王自会斟酌,你退下吧。”

    脚步声渐远,房内恢复沉寂。阿弃方打开木柜子,一柄凛刀便架在她脖子上。

    “你是谁?”他问。

    阿弃见了小王子阴测测的脸,惊骇道:“我……我是阿弃,我是來寻找巫婆婆的,巫婆婆在前院当差。我沒……沒寻到……我……”

    她虽说的语无伦次,但他却将逼着她脖子的刀收入鞘中。

    “端木王府的?”他斜斜打量她一眼。

    “是。”

    他风轻云淡抬步出门,“去寻个死法,晚膳前要见到你的尸身。”遂摸了摸手中宝刀,“你不配死在本王子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