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隐藏的真相(一)
苏沫瑾知道自己病了,且病得很重。 她昏昏沉沉,四肢无力,眼前的一切都变模糊不清。 很多时候,她都是深陷于梦境之中,李旭那冷冰的眸子,众人无情的嘲讽反反复复地出现于眼前,却无人来帮她说上一句话,也无人来护着她,只有她一人孤军奋战。 或许,她真得被他们都遗忘了。 身子又冷又痛,她已分不清到底过去了多少个日夜,亦或是时光根本不曾流转,她只是静静地躺在板榻上,无声卑微地躺着,好似一个已死之人。 时常,她都觉得有人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似急切似焦虑,只是到底是谁,她却分辩不出来,她觉着,那不过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故而任由自己沉沉地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渴得不得不醒来,睁眼,她还是躺在木板榻上,梁晴送来的那些糕点只剩下一些碎沫,已记不得是被自己吃了,还或是被那些鼠虫给吃了。 她不觉得饿,只是觉得有些渴,外头的光线有些昏黄,看来,又是一天日落西山,也不知这是她在这里的第几日。 微微挪动着身子,努力往门口的方向望去,那里,放着两只大碗,一只碗里放了几个包子,另一只,想来应该就是眼下她想要的水了。 她挣扎着起身,挪着双腿下榻,想起身腿下却一软,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扑嗵摔倒在了地上,勉强撑起了上半身,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 终究,她敌不过那想喝水的强烈念头,半臂慢慢交替撑着身子往前爬去。 如今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来,而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什么身份,什么庄重,什么脸面,她还要那些做什么,只会苦了自己。 只是,那短短的一小段路,却犹如远在天边,她怎么都够不到那明明好似就在眼前的东西,原来,便是近在咫尺的东西,她都得不到,抓不住,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忽然,外头传来门锁撞击的声音,她怔怔地趴在地上,双眼望着门口的方向,看着漆色斑驳的门扉被人用力推开,一袭如火似血的红衣映入眼帘。 她顺着衣裳往上望去,而后愕然地望着红衣的主人脸。 “梓……莯……”她轻颤着,喃喃的吐出这两个字。 千盼万望,却断然没想过,她竟然会来探视她。 梓莯木然地望着她许久,悠悠地叹了口气,快步走到她身旁将之轻轻扶起,与那日梁晴扶她时不同,梓莯扶着她就好似托着一片绿叶般轻松。 沫瑾被她扶着又坐回到榻旁,而后看她回身到了门口,端起了那碗她已经渴求了许久的水,将将走到她身旁,便她被一把抢过,咕冬咕冬的大口喝着。 一不留神,却叉了气,被呛得不行,咳得怎么都停不下来,腰身起起伏伏,她咳得甚是辛苦。梓莯在她背上稍加力道敲了两下,她才觉好些。 “我原想你怎么说也是太子良娣,他们应是不敢亏待了你,不想……”梓莯顿了顿,又是一声叹息:“唉,这皇宫果然是个吃个的地方,好好的人都能被逼到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 梓莯转了个身,紧挨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初见你时,便觉你同这后宫的女子不同,彼时就想着你在这宫里怕是熬不长久的,不过月余,你便成了这副模样。”梓莯似嘲讽般的轻笑了起来。 而沫瑾只是双手紧捧着碗,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鞋面,静静地坐着不说话。 “不过,你放心吧,你命不该绝,后头还有不少的好日子等着你呢,这只是你命运之中的磨难罢了,过了这道坎便什么都算不上了。” 沫瑾闻言,缓缓地撇过了头去,心想着她怎能将话说得这般自信满满,好似她的命运便是她写铸的一般。 “梓莯,谢谢你。” 如今,除了一声谢,她还能说什么? 换作旁人,这个时候唯恐避之不及,又有几人敢雪中送炭,而她却还能来看她,不管是否出自真心,她只知她即便不是真心,也好过那些连奉场作戏都不愿的人们。 梓莯转过头来,冲着她婉尔一笑,那笑容便似阳光一般的明艳,让她原本阴沉冰寒的心突然感受了一丝的温暖。 她伸出的手缓缓搭上了沫瑾的肩头,像是带着一种法术,有一股暖流从肩头缓缓而下,蔓延过四肢百骸,拂去了身上的痛楚。 “沫瑾,保重,我等着在外头见你。” 说罢,梓莯轻缓起身,慢慢地走向门口。 沫瑾的视线紧随着她,看着她轻提罗裙,身姿优雅的踏过了门槛,又回头,冲着她轻柔一笑,这才施施然离去。 今日也是奇了,外头竟没人立刻来将门锁上,隐隐地还能听到外头有交谈声,似乎还是梓莯的声音,只是她在说什么,与谁说,实在听不真切,或许是在交待外头的那些人什么话吧。 她出神地坐着,许久都未动上一动,便如老僧入定,连手里的那只碗,都未晃动分毫。 忽然,她好似又听到了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想着,或许是那人来锁门了,自个儿还是趁此时机多望望外头的天地吧,否则下一回再见,也不知要到何时了。 然,予落日余晖之中,她见到的,却是一个她盼了许久,已然不再期盼之人。 李旭。 他终于,还是来了。 沫瑾不知晓,在她看到李旭的那一刻,她眼中的光彩比满山遍野的百花更为绚烂,只是,她看不到,而他,视而不见。 “殿下。” 她用沙哑干涩的嗓音叫着他,因着震惊,身子久久都不能动弹。 “不过事隔了两日,没想到你竟变成这种落魂的样子。” 他站于门口,远远地用冰冷的眸子望着她,连话语之中都没有温度,她眼中的欣喜慢慢回落,皱于平静。 “当初,你随梁仲出巡,后遇袭流落街头,那时你以乞讨为生,本宫见那时的你也要比眼下要好上千百倍,苏沫瑾啊苏沫瑾,你怎能如此无用,你可是本宫的良娣呢,可着实有失你良娣的身份呐。” 她瞪大了双眼,愕然地望着他,看着他嘴角边那抹嘲讽的讪笑,心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周身泛寒。 “你,如何知晓……” 她好似未曾同旁人提及过那段往事,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以后凭着你的能力,每日都能巧好的要到几文钱买包子吃?那不过是我派人跟着你,每日都替你送银子罢了,不过是某日我派去的人一个未留意,才让你不小心被人掳走了,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京都,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你以为你将将逃出青楼,我的人便遇上了你,事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他,又变成了那个她初到尉羌国的李旭了,昔日那短暂的温情又变得荡然无存。 李旭,他再一次让自己飞上了天,而后又重重地摔落于地。 原来一切,还是一个又一个的阴谋。 只是如今想来,沫瑾却又释然了,反正一切已成定局,真相如何与她无关。 “殿下,岚良媛和孩子如何了?” 她漠然的望着他问道。 “孩子?”他怔了怔,许是未看到如自己猜测的情形,他有片刻的愕然,而后笑了起来,“苏沫瑾,本宫从没有什么孩子。” “什么?” 沫瑾心中一冷,惊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明明,她看着岚月的肚子一点点地鼓起来,她肚子里明明便有了孩子,怎么会又说没有孩子了呢。 “岚月同众人说她怀了本宫的孩子,只是,本宫却知道,她根本没有怀上。”李旭一步步的上前,直到离她两步之远时驻步,微微垂下视望着她,“你们都信了,却只有本宫晓得,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本宫的孩子。” 沫瑾被惊得张大了嘴,李旭说的一切实在出人意料,然却让她燃起了希望,若岚月不曾有孕,那么,即便是初心推了她,也不会有什么事儿,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既然,她没有孩子,那么初心她……” 沫瑾哀求般地仰头望着他,盼着他不要再说出令人心寒的话。 “苏沫瑾,只能说,你正巧成了他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她赵岚月敢对外宣称有了本宫的孩子,那么自然有了万全之策,而今她不能让这个孩子降生,便只能选择胎死腹中,故而时时都寻找着恰当的时机,而你的宫婢正巧给了她这个好机会,本宫真不知你这宫婢是缺心眼呢,还是岚月安插在你身旁的人。” “不是,初心不是,初心是晴儿的婢女。” 沫瑾拼尽了全力喊着。 不,她信晴儿,她那是疯了才会去怀疑是晴儿指使初心的,不会的,不会是晴儿的。 “她是晴儿的人?” 连李旭都似乎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恍惚了片刻,似才想起来,那丫头确是在相府见过,只是自个儿未曾留意罢了。 “殿下,你可不可以去问问初心,或是,让我去见她,我要问她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啪的一声,她扑通跪于地时,手中的碗摔落在地上碎成了片片,她往前跪行了两步,膝头撞击到碎片往旁边滑去,又是一阵琐碎的声音。她伸手抓住他的袍摆苦苦哀求。 她想见初心,亲口问问她事情的真相,唯有如此,哪怕是背黑锅,她也认了。 “不必问,推岚月一事,她已认了,只是……”他顿了顿,曲膝蹲下身来,一手横于膝头,望着她道,“只是,她却说一切都是你指使她做的,只因你看不惯岚月平日的趾高气扬,以及对你的种种不敬,故而你想让她失了孩子,让她痛苦,让她失去本宫的宠爱。” 沫瑾摇头,她不信,这不会是初心说的,她待她不薄,且她又是梁晴的人,初心又怎会害她,这一切定然是他们编造出来骗她的,她不信。 “不,不会的,你骗我,你在骗我。”她一推,却未将他推开,反令自己向后重重跌去,半躺半坐于地上,痛苦垂泪。 血,慢慢自掌间溢出,慢慢地滴落在地上,殷红的似方才梓莯的一身红衣,刺目耀眼。 沫瑾怔怔地望着白瓷片上蜿蜒的血丝,不知是因着手痛,还是因着心痛,泪止不住的奔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