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凄切
沫瑾被赵言按坐在桌旁,满脸急色地仰头望着一脸木然的赵言,这几日她总是时不时的便会显露出这种神色,故而沫瑾并未多想。 “赵言,人呢,你未将人带回來吗?”她在屋子里等了这么久,一直想着她们何时会出现。 母亲去了,她在世上便也沒了至亲之人,苏风亭虽是她的爹,但对她而言,有这个爹还不如沒这个爹得好。而怜儿和馨儿,便是除了母亲之外,与她最亲近的人。 “人,我已经带回來了,只是……”她顿了顿,垂下头來望着沫瑾,有些艰难地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阵,不知是痛,是恨,是怒,亦或是怨。 “只是什么?她们人呢,在哪里?我要见她们。”沫瑾忙乱地起身,心中的不安如涟漪,一圈圈的不停晕开。 “沫瑾,”赵言伸手一把抓住她,压着她的肩想将她压回座位上去,只是,沫瑾却根本静不下心來听她的话,拼了命的想挣开她的手。 “赵言,我求你让我去见她们,我只有她们了啊。”沫瑾扳着她的手,想从她身侧走开。 “你还有我啊,我是你的长姐,也是你的亲人啊。”赵言的双手自肩头落至她的双臂,突然收紧,令她无法动弹。 沫瑾呆呆地望着她,眼泪在眼眶之中缓缓而动,却未曾落下。 “我也是你的亲人,沫瑾,我是你的jiejie啊。”赵言皱着眉,她的眼中,亦如她一般,带着忧思,夹着伤痛,她的脸上,亦有无法言语的伤感。 良久,沫瑾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虽说你待我便如亲姐一般,只是,不一样的,赵言,这些都是不同的。我……” “啊,,啊,,” 凄厉惊恐的尖叫声响起,沫瑾陡然瞪大了双眼:“怜儿,是怜儿的声音。” 她的双手一扬一甩,赵言未曾防备,竟被她挣开了,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她往门外冲去。 “怜儿,怜儿,你在哪里?”沫瑾奔到门口,奋力拉开门扉,出了房门,左右探看,想寻出声音的來处。 赵言來到她身旁,看着她急切的神情,叹息了声:“她在我房里。” 沫瑾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向着赵言的房间奔了过去。 门关着,里头却不时传來怜儿的尖叫声,她伸手重重一推,房门向着两则旋开,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向着房内看去,只见桌旁又搁了道四折屏风,而此时却倾倒着,也不知是盖在了干什么东西上头。 在屏风旁,素若正是一人纠缠着。 那人披散着头发杂乱的搅成了一团,破烂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有的花色,只是褴褛地挂在身上,隐隐露出污浊不堪的肌肤。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唇瓣轻轻地颤抖起來,微微开启却发现自个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來,只觉喉头似梗着一根鱼刺,隐隐生疼。 僵硬的提步,僵硬的迈过门槛,她近似踉跄地往那人身边挪去,而她,仍径直与素若撕打着,不许素若靠近自己。 “素若。”沫瑾忍不住叫了一声,素若回头,见到她和赵言,正想述说自己的苦楚,然在看到沫瑾的神色后,识趣的闭了嘴,埋头顾自离开了屋子。 “怜儿。”沫瑾轻柔地唤着,而近在眼前的人仿若未闻,只是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挨着床角蹲坐在地上,从凌乱的发丝间用惊慌的双眼望着她,沫瑾每走近一步,她便将自己缩小一分。 “怜儿,是我,我是沫瑾啊,你看看我,是瑾儿回來了啊。”她走到怜儿的跟前,缓缓地蹲下身來,慢慢地伸出手去,想拂开她脸上的发丝,想看清楚她的脸庞。 真得,已经有太久未曾相见了,原本兴奋不已的回來,想着能再见到娘亲、怜儿和馨儿,却不曾想,物是人非,昔日的欢乐已无法寻回。 是她错了。 手,慢慢地伸向怜儿破烂不堪的衣袖子,只是,将将触及,便被怜胡乱拍打的手给挥开。 “不要,不要。” 她的口里,不停喃喃地低吟着,低垂着头再次将自己紧紧地团住。 “怜儿,我是沫瑾啊,你抬头看我一眼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便看我一眼吧。”还道是她未曾看清自己的面容,沫瑾伸手扒了扒自己的额发,往前又凑近了几分,却不想反将怜儿吓了一惊,下意识的伸手一推,将之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一直站在后方的赵言不忍,上前蹲身扶住瘫坐在地上的沫瑾,轻声说道:“看她的样子,定是在那里吃了不少的苦头,所以,才会对旁人都怕得很,方才我看她也一直不曾出声。” 沫瑾偏头望了她一眼,苦不堪言。 她也长了眼,看到了怜儿的样子,自然也知晓她这段时日所吃的苦,只是,她却连昔日最亲近的她都不认得了吗? “怜儿,你到是抬头看我一眼啊。”沫瑾不死心,蹲起身霍然伸手,捧住她的脸逼着怜儿抬头。 “啊,,” 又是一声尖叫,沫瑾还來不及开口说什么,怜儿的手便拼了命的挥舞起來,不时的打在她的手臂上,脸上。 “怜儿,你看看我,你到是看看我啊。”沫瑾不躲不避,固执地捧着她的脸。 开裂的指甲,似锋利的刀刃,刺破肌肤,划出血痕。怜儿拼了命的想抓下她的手,两人都固执地坚持着,一同苦,一同痛。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怜儿凄厉的叫声,似疯了一般的挥舞,让沫瑾强忍了许久的泪,终是滑落了下來,一滴,两滴,而后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是如何都止不住了。 “怜儿,怜儿,怜儿。” 她只能喃喃不停的叫着怜儿的名字,除此之外,她已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來减轻怜儿所受的苦,能让她受过的伤痛荡然无存。 “放开,啊,放开。” 怜儿突然挥手,重重地拍上了她的左脸,打得她扑了出去。 “沫瑾。”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赵言想伸手拉住她的时候,已來不及,只是,沫瑾的动作更快,赵言的手还未伸到,她已经撑起身,向着怜儿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怜儿,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一切都是我,是我害你变成这样,都是我,你打我,你骂我,但求求你,不要不认我,怜儿,呜呜……” 她抱着怜儿,絮絮叨叨地说着,末了,只余于呜咽凄凄的抽泣声。 当初,若非是她跟着李旭去了尉羌国,又何來之后的一切,母亲不会死,怜儿和馨儿不会被卖到青楼,怜儿更不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哭声越发的沉重,怜儿静了下來,污浊不堪的脸上涌出两道泪痕,枯瘦的手慢慢地扬起,最后落于沫瑾的后背上。 唇瓣颤抖着,溢出破碎的声音:“小姐。” “怜儿,呜呜。” 赵言看着两人抱头痛哭,不忍地撇头,而后起身背了过去。 她约摸能猜到怜儿在春风院遇到了什么,也能想到馨儿为何会死,唯一沒想到的是,那个女人会这般的猜心,便是将人逐出了府去,也好过做这等缺德之事。 “小姐,小姐,小姐……”原本的低语声,渐渐清晰,赵言背对着两人,仍觉得一阵阵地揪心。 身旁倾倒的屏风后,木桶里的水渐渐失了温热,赵言怔怔地望了半晌,提步出了房门。 素若一直便站在门外,背对着门口,她出去的时候,正看到素若举袖慌忙地拭着双眼,听到她叫她,微仰起头來。 双眼红红的,她果然也被惹哭了。 赵言无声叹了口气,吩咐素若下楼去让小二再烧些热水來,而她自个儿在门外站了片刻,才复又回到屋内。 两人已哭了不少时候,这时已慢慢地缓了下來,只是轻轻地抽噎着。 赵言走到两人身旁,缓缓蹲下,慢慢抬手,一举一动都是极轻极柔极缓,生怕会惊到怜儿。 她的手轻搭在沫瑾的肩头:“沫瑾,待小二拿來热水,你先帮着怜儿洗洗身子,我去准备干净衣裳。” 赵言未等沫瑾出声,便起身走向门口,忽听到身后传來沫瑾的声音:“谢谢。” 她未回头,不过是脚步顿了顿,便出了门,一言不发的往楼下走。 梁仲一直坐在堂内靠近楼梯的一张桌旁,看到她下來径直走向客栈门口,忙起身跟了出去,而他的身后,又跟上了两名侍卫。 赵言出了客栈大门,不过行了三五步,忽又站住了,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三人。 “你们都跟着我做什么?” 梁仲闻言,回头一望,才后知后觉得看到跟着自己而來的两个侍卫,便扬了扬手:“你们回去吧,不必跟了。” 其中一人抱拳一揖:“主子。” 却也只是唤了这么一声,便利落地转身离去。 梁仲回头,却见赵言还狠狠地瞪着自己,刚要开口,忽又听她道:“还有你,走!” “赵言,你一个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你要去何处,至少让我陪你吧。”梁仲不退反进,一边上前一边说道。 赵言微偏了头,淡淡地望着他:“我不过是去替那个叫怜儿的买身衣裳罢了,难道这样你还跟着我去不成?”她皱起眉头,终是软下声來,“你还是回去看着沫瑾吧,我不放心她。” 说罢,赵言又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梁仲的手扬起,却最终未再出声叫她。 确实,倘若她只是去买身衣裳,他是还不如留在客栈看着沫瑾的好,方才他在楼下也听到了上头沫瑾与那个丫头的痛哭声,沫瑾连番受激,也不知是否支撑得下去。 怕就怕,她不止是去买衣裳这么简单。 再抬头,赵言已远去,他略一思索,终只能返身回了客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