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
见过店长,王结香被直接录用。 姜冰冰拉着她的手,高兴坏了:“你咋不早点跟我说你要找工作呢?” 王结香笑得尴尬。刚来城里,她死乞白赖见了她一面,姜冰冰连电话都没留下,她要怎么联系她呢? “结香,以后互相照应啊,我们还像之前在家里那么好,你有不懂的问我。” 从前的那个好姐妹好朋友似乎一下子回来了,姜冰冰态度亲切,一脸的热络。 王结香心里暖暖的,大声应她:“嗯!” 洗头工,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只负责洗头。 她们相当于理发店里打杂的。 洗头、按摩、擦头发、吹干头发、洗脏毛巾、叠毛巾、擦玻璃、扫地,这些是一天最基本的活。 客人来,她们还负责端茶送水,推荐美发项目;客人等着急了,要过去陪聊天,安抚情绪。理发师傅需要帮忙打下手,她们是得随叫随到的。 一双手整日沾着水,干了变湿,湿了又干,泡得起皱。 王结香的腰弯着,从早到晚就没起来过。 她心里对有工能打是怀抱感激的。这份工作比卖油要忙,吃饭没个准点,常常拖班。它的优点是,她终于有认识的人能讲讲话,理发店开在室内,不像帐篷那样冷。 成为洗发妹一周,王结香的外型便已完全被她的同事们同化。 头发由黑色染成浅亚麻色,及腰长直发被剪短,烫成了过肩的羊毛卷。 她原来的衣服被姜冰冰嫌弃老旧土气,她带着王结香去地摊买了几件新衣服。 新衣服款式新潮,可是质量不过关:裤子洗一次就掉色,毛衣没穿几天开了线。 “地摊衣服便宜,坏了直接扔,再买新的呗。” 姜冰冰说得潇洒,王结香嘴上应是,可不会真的舍得把衣服丢了。 外型改造成功,她也逐渐开始熟悉理发店的工作。 王结香是店里的新员工,她年龄小,长得水灵。 不仅老顾客到店里喜欢找她洗头,店员闲着也爱跟她搭话。 “meimei你好可怜,一个人来城市打工?” “未来有没有什么规划?怎么不去读书?” “年纪这么小,应该读书才有出路。” “你们乡下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你长得不像乡下妹子,你不黑不壮啊。” “你这么漂亮,交男朋友没有?” “谈过几次恋爱?有人追你不?” 王结香是爱说话的人,在工作时倒变得话少了。 她不喜欢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面有轻飘飘的东西;不喜欢他们的语气,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居高临下的疑问……她最不喜欢的,是他们讲着话,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 “meimei,多吃点饭,瘦成竹竿啦。” 王结香抱着毛巾路过走廊,男店员跟她擦身而过。他说着话,手搂过她的腰,重重地捏了一下。 丢下毛巾,她恼怒地转头瞪他:“你干嘛啊?” 男店员仍旧嘻嘻哈哈。 “哎哟你好凶,开个玩笑不行吗?” “不行。”王结香板着脸,非常严肃地要跟他把事情讲清楚。 她越这样,他越故意惹她。 “我好怕,你是不是要打我?” 他轻佻地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 王结香捏紧拳头,不打算再忍。 姜冰冰及时出现,把她拉到一边。 “你去打扫卫生,不用管毛巾了,交给我来。” 王结香的脸色因为羞愤涨得通红:“你看没看见!他刚才掐我腰。” 姜冰冰平静地说:“我看见了。” 她从她的眸中读出了她的意思:他欺负了你,那又怎么样呢? 胸腔燃起的怒火被一盆冷水浇灭,王结香的拳头从紧到松。 她跋山涉水逃出家,为了不被看轻,为了受到重视,为了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她天真了。 随心所欲是需要资本的,别提生活,拿不到这个月的工资,她连活都没得活。 理发厅里亮堂堂的,外面的天黑,大马路上有人冷死有人冻死,她得呆在里面。 所以,是的。被欺负了,那又怎么样呢? 按照姜冰冰的话,王结香把地扫了。 她埋着头,扫得认认真真,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店长生日,理发店破天荒提早关门,同事们约着到大排档吃烧烤喝啤酒。 王结香合群地去了。 这顿有人请客。 她吃了一顿免费的晚饭,与大家一起笑笑闹闹,将自己吃得十成饱。 回家路上,经过天桥,王结香意外遇到卖兔子的摊贩。 是王结香最喜欢的兔子呢。 这无疑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她快步跑过去,蹲在笼子前看兔子。 冬天风大,冷风吹过,她和兔子都冻得发抖。她望着可爱的它们,紧闭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嘿,兔子,你们同样是从很远地方来的吧?” 兔子们立着耳朵听她说话,兔眼定定地与她对视。 “就算到大大的城市,也是被关在小小的笼子。身不由己,对吧?” 王结香长长地叹了口气。 兔子默默聚集到笼子前。 它们在听,她说得更起劲。 “冬天真的好冷,你们会不会冷?” “我想像你们一样,长出厚厚的白毛。” “你们今天有没有吃饱呀?要吃得多一点哦。” 憋了一天的情绪,一股脑地往外倒。 她好想摸摸它们,摸一摸没有rou垫的软软小爪。 可惜不能,兔子被关在笼子里面,王结香被关在笼子外面。 他们都不自由。 眨巴眨巴眼,她双眼发涩,心中空空的,仿佛破了个洞。 “哎。” 老板瞧她呆半天,不耐烦了。 “你要真喜欢就买一只吧。” 王结香冲他摇摇头。 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她站起来,离开了摊位。 …… 在家门口,王结香被房东堵住。 “姑娘,押金我没收你的,房租你不能再迟给了吧?” 王结香没弄清楚情况:“啊?这个月的房租,我交过了呀。” “我是说下个月的房租,”房东大婶顿了顿,见她还是懵懵的,继续解释道:“我们城里租房,租金都是要提前交一个月的,这钱你月初就该给我了。” “能不能月底补给您?” 这会儿王结香的兜里哪里有钱,别说两百五,连五十也拿不出来。 “我之前的工作没了,现在新找了个工作,没到月底店里不发工资的……” 他们说话间,她隔壁邻居回到家。 房东跟他打了个招呼。 “小殷,这么晚才回来呀?” 邻居朝她点点头,进了屋。 王结香站在墙边,想着钱的事,无精打采地低着头。 “刚才说到哪?”房东大妈转头看她:“你现在能把房租给我吗?” 她搓着手,声音轻轻:“实在抱歉,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 “好吧,最迟是月底,下不为例。” 房东叉着手,表情不太甘愿。 “我这儿虽然设施比较简单,但地段好,不愁人租的。我丑话说前头啊,要是你月底再拖延不交租金,别怪我把房子租给别人。” “月底我一定交!” 王结香感激地鞠躬:“谢谢您,谢谢您。” 她决心好好工作。 至于那些微妙的不舒服,能忍则忍,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