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毫无保留
老人常说娶老婆前和生孩子后,运气会很好。 我娶老婆前的运气不好,那时公司被火烧光,我突然失业; 但我生孩子后的运气真的很好。 良平出生后一星期,公司办酒会,我抽中最大奖——五十寸液晶电视。 良平两个月大时,我中了统一发票二奖,奖金两万元。 良平五个月大时,我决定买辆车,方便日后带着家人出门。 以前因为不能丢下龙猫,很少出远门去玩,所以从没想过要买车子。 这点还是得感谢龙猫,因为养车跟停车都是不小的费用。 由于经济考量,我打算买二手车,便四处询价比价。 刚好有个大学同学想把他那辆三年车龄的福特车卖掉,我立刻联络他。 他可算是我大学时代最要好的朋友,退伍后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我问他为什么要卖车?他说他打算换辆benz或bmw。 “你混得这么好?”我很惊讶。 “我有苦衷。”他很白目地笑,“因为当老板了,不得不换好车啊。” 原来他老板上个月突然中风,无法再工作,而老板娘对公司状况不熟悉,他跟老板十多年了,早已是老板的左右手,熟知公司所有业务与运作。 老板娘便请他继续经营,因此他现在算是那家公司的实际负责人。 “来我这里上班吧。”他说,“我缺个人帮我经营。快忙不过来了。” “我考虑一下吧。” “考虑个屁!”他大叫,“不管你现在薪水多少,我直接加五千。” “很给力啊。”我说。“那车子你要卖多少?” “我当然半卖半送。”他说,“算是报答你以前考试常罩我的恩情。” 我辞去工作,到他那里上班,车子也办好了过户手续。 这公司虽小,但体质不错,也很用心经营,业绩稳定。 我除了有自己负责的工作外。他也让我参与管理阶层的工作。 自从劝郝佳不去上班后,我一直烦恼家里减少的收入、良平的花费、 将来良平的学费等等,只能不断想办法增加收入。爆肝也无所谓。 但新工作的薪水大幅提高,年底还有分红。 虽然未来的变数还很大,但我相信日后的工作会很稳定,收入也足够。 我39岁这年。终于当了父亲。也找到理想的工作,我很满足。 每当看着良平沉睡的脸,我都会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我虽然不算有钱,但我很富有。 唯一的遗憾,就是龙猫已经老态龙钟。 良平七个月大时,龙猫已经11岁了,又老又病。 我带着它去看兽医,因为走没几步便气喘吁吁。 “这是心室肥大。”兽医检查完后。说:“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啊?”我吃了一惊,不禁看了看它。 “它的肾脏功能很差。再恶化下去,恐怕会肾衰竭。”兽医说。 我开始喂它吃药,但它很讨厌吃药,总是别过脸。 我得再将它的脸转正,半哄半强迫吃药。 每当看见龙猫病怏怏,我总是很感慨也很难过。 “龙猫,你忘了你是狮子座的狗吗?”我说,“要赶快好起来啊。” 它看着我,眼神空洞,喘了起来。 良平八个月大时,开始在家里四处乱爬,精力充沛。 他对龙猫很感兴趣,总想爬近龙猫,郝佳会大叫:米克走开! 有次它趴在墙角睡觉,良平又兴奋地爬向它,眼看即将碰到它。 “龙猫快走开!”郝佳惊慌大叫,人也迅速跑向龙猫。 它摇摇晃晃起身,狼狈地爬开几步,但良平转了方向继续朝它前进, 它只得拖着身体再勉强爬开,很吃力的样子,也开始大口喘气。 郝佳终于赶上,从地上一把抱起良平。 “你别那么紧张,这样会吓到它。”我说。 “我怎么会不紧张?”郝佳瞪了我一眼,“它那么凶,如果咬了良平怎么办。” “龙猫会凶,是为了要保护妳,不是因为喜欢咬人。”我说。 “你。。。”郝佳指着我,“算了,不跟你说了。” 郝佳抱着良平走进主卧,龙猫即使喘着气,眼睛依然望着郝佳。 这天我很忙,晚上一直待在小房间内工作。 11点半左右,发现龙猫在我脚边坐直身体,仰头看着我。 我低头看着它,觉得它的眼神非常怪,我从未见过它这种眼神。 自从郝佳坐完月子回家,龙猫的眼神总是显得忧伤。 但此刻它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忧伤,勉强形容的话,应该算是悲伤。 我摸摸它的头,“爸爸很忙,你先去睡觉。” 龙猫依然坐直身体,动也不动,只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很难过,只能用左手摸摸它的头,右手继续敲打键盘。 过了一会,觉得这样工作有点吃力,左手便离开它回到键盘。 这件案子很重要,我今晚一定要赶完,只能专心了。 终于忙完后已是凌晨1点,伸了伸懒腰后,看见它竟然还在我脚边。 “爸爸忙完了。”我又摸摸它的头,“我们都该去睡觉了。” 龙猫不动如山,仰头看着我,眼神依旧悲伤。 又劝了它几句赶快去睡觉后,我便离开小房间走进主卧。 当我换好衣服准备上床睡觉时,透过隔板门缝隙看见坐直身体。视线似乎朝向已入睡的郝佳。 我走到隔板门边,低头说:“mama睡了,你也快去睡觉。” 但龙猫没看我。我终于确定它是看着郝佳。 “你来摸摸它吧。”我很不舍它悲伤的眼神。 “都说了几百遍我不能摸了。”她有些不耐烦,“而且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不然你来跟它说说话吧。” “真是。”郝佳不太情愿走到隔板门边,“乖,快去睡。” 龙猫抬头看着郝佳,但她话说完后便不再理它,专心哄良平入睡。 我只好再回床上躺下。 隔天要出门上班时,它竟然没到门边送我。 虽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但我急着上班,也只好赶紧出门了。 这天很重要也很忙,下了班我还待在公司。10点半左右才回到家。 打开家门,它又没出现,只听见良平的哭声。 看了客厅和小房间一眼,都没看见它。我觉得很疑惑; 而良平还在哭。只好先进主卧看看良平怎么了? 良平只是肚子饿而已,郝佳正准备喂他喝奶,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们。 良平喝完奶后,在主卧地上乱爬,我跟他玩了一会后便去找龙猫。 打开小房间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它;走到客厅和阳台也没看见它。 除了主卧外,屋子里我已找遍,都没发现它的踪影。我更疑惑了。 不可能在主卧吧?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走进主卧。果然也不在。 可能是我真的心急了,便趴在地板看了床底下一眼。 郝佳很纳闷,“你在找什么呢?” “没什么。”床底下空空如也,我颓然站起身。 站起身的同时,一眼看见牆上我、郝佳、龙猫的新婚合照, 龙猫那时好年轻啊,满头乱发、眯着眼睛、吐出舌头,模样很可爱; 而我和郝佳也笑得很灿烂,那是我们三个最幸福的时刻啊。 我又惊又急,走出主卧重新再找一次。 这次连客厅的沙发底下、厕所的马桶内都找了,还是没发现。 我心里很慌,“你在跟爸爸玩捉迷藏吗?” 我又仔细看了看阳台,除了挂着晾干的衣服,只有洗衣机。 洗衣机背面贴着后墙,右侧对着我,左侧离边墙还有30公分缝隙。 那缝隙塞满杂物,比方洗衣粉盒、脸盆、花盆、小水瓢、旧衣架等等。 我看见小水瓢掉在地面,便走上前弯腰捡起打算再把它塞进缝隙时, 隐约看见下面有一小截白白的东西。那是龙猫的尾巴吗? 我急忙把缝隙中塞满的杂物清出,发现它的头朝着墙,俯身趴着。 “龙猫。。。”我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龙猫抱出来,低头看它的脸,它双目紧闭、舌头伸出。 我轻轻摇了摇它,但它完全没反应,身体也变得僵硬。 龙猫死了。 恍惚之间,我想起了小黄。 mama说小黄失踪那天,她准备跨上脚踏车去菜市场买菜时, 发现小黄只是坐直身体看着她,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打算。 “小黄。”mama说,“要去买菜哦。” mama催促了几次,它还是动也不动,只是仰头看着她,眼神很怪异。 僵持五分钟后,mama只得跨上脚踏车,往前骑了十几米后回头, 小黄依然坐在原地,双眼直视着她。 mama说当她买完菜回家时,就找不到小黄了。 我们全家人找了三天,邻居也问了,但都没有人发现小黄的踪影。 三天后爸爸跟朋友聊天时,朋友说他曾经听过一种说法。 “狗知道自己将死时,会用眼神跟主人告别。然后在家裡找个最隐密 的地方,一个人孤独的等待死亡。”爸爸的朋友说。 “为什么要找家里最隐密的地方?”爸爸问。 “一来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无法走远,二来希望死后还能守护这个家。但最重要的是,它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的尸体。以免主人伤心。” 爸爸恍然大悟,立刻冲回家,拿出手电筒直接钻进地板下。 十分钟后。浑身脏兮兮的爸爸抱出了小黄的尸体。 没错,旧货间是老家最隐密的地方,我们家人很少进去。 小黄不希望mama看见它的尸体以致伤心,所以躲进那里孤单死去。 龙猫应该也是这样想吧,才会用尽最后力气钻进洗衣机和墙壁间, 塞满杂物的缝隙,并让杂物完全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龙猫找到这个屋子中最隐密的地方。而且尽可能不让自己被发现。 一想到它的用心和昨晚的眼神,快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 对主人而言,狗只是生命中某段历程的一小部分。 那部分可以被取代,甚至可以遗弃。 但对狗而言,主人却是生命的全部,无法取代。更无法遗弃。 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心里却只惦记着不能让主人伤心。 我听见隔板门打开的声音,赶紧擦干眼泪,深呼吸几次。 “你怎么抱着它呢?”郝佳似乎生气了,“你待会得洗手和洗澡,而且还得换下这一身衣服。” “抱歉,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强忍住眼泪,“我会洗手和洗澡。全身衣服也会换新。” “那你还不赶快把它放下,还抱着干嘛。” “反正都要洗手和洗澡了。再让我多抱一下吧。” “你怎么了?”郝佳察觉出怪异,走到我面前。 “龙猫。。。”我突然哽咽,“死了。。。” “你说什么?” “龙猫死了。”我的泪水再度滑落。 郝佳整个人呆住了,过了一会才清醒,弯下身从我怀中抱起它。 “你得喂良平,别抱了。” 她没理我,抱着龙猫坐在沙发另一端,低头仔细看着。 “乖”她抚摸着它全身,“别睡了。”声音很轻。 “乖。”郝佳没理我,一面抚摸一面柔声说:“mama好几个月没摸你了,你会生我的气吗?对不起,mama故意对你冷淡,只是希望你不要靠近我,因为mama得保护良平。你知道的,良平会过敏呀,而你身上都是过敏原。但mama还是一样爱你,从没变过,你看mama还是一样煮你最爱吃的东西。是mama不好,是mama太坏了,你要原谅mama,mama只是。。。” 郝佳突然把龙猫紧紧抱在怀裡,终于哭了出来。 “良平才刚睡。”我说,“你别哭了。” “乖。。。”郝佳虽然压低哭声,但依然泪如泉涌。 郝佳不再逞强,放肆地表达悲伤,把脸深深埋进它的身体。 只见她的背部不断抽搐,也听见细细而朦胧的哭声。 从我28岁那年9月开始,到我39岁这年9月为止, 整整陪伴我和郝佳11年的龙猫终于离我们而去。 龙猫的后事,我们拜託那位不怕死的宠物美容师帮忙。 它遗体被火化,骨灰装进一个小小的骨灰坛里,放在一个专门安置宠物骨灰的地方。 “在你身边让你珍爱的动物,可能是你前世的亲人、朋友或是爱人,当它陪你度过你这辈子最艰难的岁月后,便会离去。”她问: “你们相信这种说法吗?” 我陷入沉思,没有回答。 “我相信。”抱着良平的郝佳说。 “依这种说法,龙猫已经功德圆满。你们就别再伤心了。” 宠物美容师说完后,便跟我们道别。 我和郝佳站在龙猫的骨灰坛前,久久都不说话。 或许我们同时都回忆起这11年来,跟它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良平。”郝佳牵起他的小手,“跟龙猫哥哥说再见。” 良平可能觉得好玩,便笑了起来,笑声还颇宏亮。 “这辈子我们不要再养狗了。”我转头问郝佳,“好吗?” “嗯。”她点点头。 开车回家的路上,郝佳轻拍良平的背哄他入睡。 透过后视镜,我发现她正看着我,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怎么了?”我问。 “如果我下辈子无法当人,我希望变成一条狗,陪在你身旁。” “你下辈子只想陪我十年吗?” “虽然只有十年。” 郝佳说,“但却是我全部且毫无保留的一生。” 我想,我下辈子应该还是会再养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