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朋友？敌人？

    韩清秋的九龙拳练至第六重时，在东梁军中已罕逢敌手。三年前，将军卫峰麾下曾有一个桀骜不驯的狠角色不服，向他挑战。此人全身刚硬如铁，力大无穷，不用兵器，四肢就是刀剑，临阵杀敌只须挥动双臂，便血rou横飞，在千人阵中随意进出，号称“铁豹子”。

    哪知交手不过五个回合，“铁豹子”就被九龙拳炙烤得昏厥过去，幸而韩清秋手下留情，才捡回一条性命。经此一战，韩清秋威名大盛。

    九龙拳在火系高级魔武学中享有盛誉，号称最接近顶级魔武学的神技，共分九重，是以体内魔法本源催发出灼烈的炎流，将敌人包围，烧伤躯体。如果对手实力不足，就算能够暂时抵抗，炎流积蓄到最高限度，将引起爆燃，把孱弱者的rou体轰成碎渣。

    更为要命的是，九龙拳还有一个同归于尽的搏命绝招，名为“天垂地载”：只要拼尽潜能，逼迫本源产生最大限度的炎流，那么魔武者自身将产生爆燃。爆燃的威力即使顶级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此时，丁猎被七重九龙拳围困，身旁的炎流不断飞旋，化作数十道赤红的光环，只要韩清秋继续不停输出魔法能量，爆燃将一触即发。

    在眩目的光辉中，只见丁猎左掌斜劈，劲风过处，军帐内温度明显下降，空气骤然有丝丝白色雾霾冒出，这正是令天下武人垂涎的“冰魂心法”起手招式。

    丁家冰魂心法是大同大陆的水系顶级魔武学，以水系元素作为修炼本源，亦分九重，依据不同的层次，可使对手麻痹、休克、丧失神志，最高阶段甚至可以创造一个小型结界，吸纳天地灵气，控制并摧毁敌人。

    两股魔法能量轰然碰撞，瞬间激荡出百余道空气波纹。韩清秋力有不继，斜退三步；丁猎身形略晃，右手托着的玉杯碎作齑粉。两人都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清秋三岁进入丁家，虽然和丁猎一同修炼，但只是听说过冰魂心法，始终无缘目睹。据军中流传，心法生成的冰之能量，能霎时封冻怒涛，凝结云气，着实神乎其神。此刻，他见自己的成名绝技竟被丁猎单掌破去，对丁家的绝艺又增添了两分敬畏。

    丁猎却由衷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九龙拳不过是高级魔武学，冰魂心法却是顶级。哈哈，想不到清秋竟能将九龙拳的威力发挥到这个地步，使我的魔法能量不能顺畅流转，一不小心震碎了玉杯。好小子，真是块上佳的学武材料！打完这一仗，我要向家族争取，让你成为首个修炼冰魂心法的外姓人。”

    心中虽如此盘算，丁猎却不屑地说道：“我只是单手出招，就把你逼退了三步。清秋，你的九龙拳只是这样的实力吗？哼哼，现在我可要动真格的了！”他脚步错动，左臂横扫，右掌缓缓推出，掌心中旋转着一团深蓝色的寒气。

    随着冰魂催动，韩清秋似置身于雪窟之中，浑身关节竟有僵硬的趋势。他明白，丁猎只是在试探功力，绝不可能生死相斗，然而，自己已决定赌上性命！

    韩清秋咬紧牙关，面色凝重，下定最大的决心，将体内七重九龙拳的魔法能量尽皆调动起来。瞬间，他的身躯、四肢、头颅蒸腾出超限度的炎流，整个人包裹在一团烈焰当中，满头长发张狂地乱舞。

    丁猎惊觉不对，他感到韩清秋在燃烧生命，竟然要以“天垂地载”的搏命招式和自己对决，颤声说道：“清秋，你，你赶紧住手！”

    这时已经晚了，韩清秋大叫一声，低头向丁猎猛撞。他完全没有章法，只凭着已经错乱的魔法能量，与眼前的朋友作性命之搏！

    “不好，恐怕他奔跑不了几步就要爆燃了！”丁猎不及多想，迎头向韩清秋冲了过去，他要以冰魂心法遏制住九龙拳炎流。

    两条人影在烛火的辉映下，交错在了一起，丁猎张开双臂抱住了韩清秋的脑袋。“浑小子，你可真糊涂！”他凝神逆运魔法本源，要将炎流吸纳到体内。

    陡然，丁猎原本惊慌的神色变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触碰到韩清秋头颈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丝毫劲力，九龙拳刚猛无匹的气势荡然无存，抱住的似乎是一具死尸。

    韩清秋面容扭曲，双眼黯淡无神，周身的炎流倏然消失，全身软倒，生命似从躯壳中逐渐抽离。丁猎立即握住他双腕的脉门，将冰之能量源源不绝地输入朋友体内。

    “没用的，”韩清秋有气无力地说道，“九龙拳‘天垂地载’已经重创我的本源，我离死不远了。”

    “不，清秋，你千万不要放弃！”丁猎无比伤痛，话语声带着颤抖。

    韩清秋缓缓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便是我的武谏了。阿猎，你应该明白，火系魔武学九龙拳最大限度释放之后损伤的是何种本源。唉，我宋家长生诀属于木系，木能生火，火多却可焚木。阿猎，其实我是西宋五凤侯之子，真名叫作宋清秋。”

    “不管你是西宋人还是南秦人，我只要你活过来！”丁猎收敛心神，继续催动冰之能量。

    宋清秋脸色惨白，忍住创痛，加快速度说道：“阿猎，你看看，十五年的兄弟尚且是他国间谍，何况军中一些将领，国内公良氏，谁能与你同心！我三岁时便被安排进入丁家，身受养育大恩，但我注定与东梁为敌，这是逃脱不了的使命。”

    丁猎哑声道：“你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两国对峙，各为其主，这无可指责，但我没有错交你这个朋友！”

    宋清秋心中感动，说道：“阿猎，你统率大军远离国境作战，看似大功即将告成，其实危机四伏……按照计划，我是要行刺你的。”

    他盯着丁猎的双眼，“西宋地僻国小，军力不济，必须依靠间谍、刺客和女色。此次东梁与南秦交战，我国正希望双方最大程度地互相消耗，好坐收渔利。所以，当南秦主力即将覆灭之日，就是我刺杀你之时，如此一来，东梁也将崩溃。阿猎，你好好想想，没有卷入这场战争的西宋都有如此计谋，南秦、公良氏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能量也远远超过我宋清秋。因此，我劝你，收兵吧……”

    惨白的脸渐渐泛起了死黑色，仿佛一棵蓊郁的大树就要被烧成灰烬，宋清秋咬着牙，挤出了最后两句话：“阿猎……退兵是正常的军事行动……可以向朝廷解释清楚……但如果遭遇大败……丁家……丁家就……就难保了！你……你想一想……两个弟弟……和……和太尉以及太尉夫人……”

    丁猎全身一震，宋清秋说得并没有错：东梁大军在自己的统领下，已经取得辉煌战果，假使退兵，也不能算失败。而如果真的打了败仗，被南秦反击得手，他不但功败垂成，朝堂之上群小置喙，众口铄金，家族说不好真有灾祸！

    当前形势下，到底选择哪一条路，危害更小呢？

    不过，他并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将冰之能量输入宋清秋体内。

    ……………………

    一个时辰过去，丁猎叹了口气，收敛能量，站起身来。

    宋清秋躺在一张卧榻上，气若游丝，冰魂心法已无法阻止他体内长生诀本源流逝，本源一旦散尽，人也就完了。

    “清秋啊清秋，你虽具七重九龙拳境界，但之前的爆发几乎超过了你承受能力的两倍，所以重创木系本源！你原本不能使用‘天垂地载’，却不惜一死全你我二人之义，唉！你这片苦心，我岂不知，不过，眼下这场大战是绝对不可停止的！”

    他掀起军帐帷幕，一轮冷月挂在西天，北天墨山的寒气仍源源不绝地随着狂飚涌至，“这是我的使命，必须完成！”丁猎紧握双拳，心肠复又刚硬。

    “百五之世逢大难，倾国桃花落寒枝。安边最善雄兵伐，群英结阵命悬丝。”四句古老的偈语又在丁猎耳边响起，从懂事时起，父辈常常以此耳提面命，每一句教训他都牢记在心。

    这四句偈语已经流传了一千两百多年，预示着东梁帝国在一百五十世将遭遇空前惨祸，这恰逢丁猎的时代。

    按照东梁传统，桃花象征着阵亡将士的英灵，那么“倾国桃花落寒枝”无疑寓意全国军人都将在大难中死去。而第三、四句说明，只有征伐他国才能保住社稷，但扫平天下何其艰巨，必须集合精英，在生死一线间铸成伟业。丁家作为东梁一大世家，无疑要引领群伦，精忠报国。

    “我是丁氏长子，如此重任不可推卸！现在，席卷南秦、西宋的大好时机摆在眼前，我必须把握住！”丁猎望着天边密布的黑云，暗自说道。

    当军帐中发生一系列变故时，东梁十五万大军已陆续离去，大本营只留下八千甲士驻守。这八千人是丁家嫡系，个个身经百战，勇猛强悍，无论马战、步战、水战，皆冠绝全军。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对丁氏抱有百分之百的忠诚，他们才是真正的“丁家军”。

    “大将军的安全，绝不允许有任何疏漏！”这是卫队长雷迁传下的死命令，八千甲士分作两组，刀出鞘，箭上弦，昼夜轮替巡逻。

    然而，再森严的警戒，也有碰上对手的时候！

    冷月再一次没入黑云，眼尖的甲士远远望见，一条白影隐隐约约向大本营奔来。稍一愣神，耳边就传来几声鸾铃响动，好快！原来这人还骑着一匹高头骏马！

    霎时，数十个甲士挺着刀枪围了上去。他们三人构成一个作战单位，两人执刀居外，一人举枪在后，正面可以对敌十余人，丁家军虽少，但联合战斗素质绝对是东梁翘楚。

    然而，那条白影飞身下马，就从这些精锐甲士之间倏忽穿过，足不点地般向丁猎的军帐疾行，密集的刀枪根本沾不上他一片衣角。

    “有刺客！”“保护大将军！”“飞龙突前，横江、望野左右包抄！”一叠声命令不断传出，所谓飞龙、横江，是不同小队的称号，每队编制五十人。

    多支小队纵横交错，构成严密的阵型，白影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这一慢，他即刻被团团围住。

    蓦地红光闪动，三四个普通甲士横飞而出，一声不发便蜷缩在地上死去，宛如被烧成黑灰的纸卷。其他人毫不畏惧，仍然列阵以待，刀光闪闪，枪尖成林，凛凛寒光直指白色人影。

    丁猎暗惊，扬声喝叫：“甲士退下！放那人过来！”其实，丁家军要困死那人，也不是天大的难事。就算魔武学修为达到八重的大高手，也未必能从他们的圆阵中突破！

    不过，丁猎实在不愿意自己的甲士多作无谓牺牲。

    这八千人，绝不仅仅是卫队，更是东梁大军最精锐的预备队，最后的王牌！

    大将军的话就是命令，甲士们当胸横着刀枪，一队队向军帐边汇聚，进退之间极有法度。

    人影冷笑数声，眨眼间已至帐前，他全身裹着宽大的白色斗篷，头脸隐藏在阴影里，分辨不出相貌。

    “火云神功第七重，原来是萧承钰三殿下驾到，久违了。”丁猎淡淡地说。

    人影双手一分，斗篷撕裂，一个双眼细长，高鼻薄唇，劲装结束的青年出现在眼前。他面相俊秀，眉眼间却掩不住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嘴角始终挂着傲慢的微笑。南秦三皇子，平广王萧承钰，火系魔武学修为第一流的人物，玩世而好杀。

    萧承钰紧紧盯着丁猎，冷冷地说道：“本王有心要去豺虎口夺兵权，顺带全歼东梁十万守军。连夜路过这里，刚巧想到如果杀了你，一切麻烦就烟消云散了，所以来访。”他单刀直入，毫无顾忌，竟将丁猎看作了死人。

    “狂徒大胆！”五枝铁枪瞬间指向萧承钰胸腹，蓄势欲刺。

    丁猎挥手止住，上下打量了萧承钰一番：“三殿下准备如何杀我？”

    “七重火云破你六重冰魂，光明刀取你项上人头。”萧承钰轻巧答道，“上届三国书院大赛，你我半斤八两。三年过去了，嘿嘿，本王魔武学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你。”

    “丁家冰魂心法绝少示人，三殿下当年所见，也不过四重水准，如今真有把握破去六重？如若你我相持不下，我麾下八千甲士以刀枪密集投掷，你恐怕要麻烦了。就算斗到最后，双方魔法本源消耗罄尽，只需一名甲士便能轻松擒你。”丁猎冷然道，“平广王以南秦皇子之尊，轻犯险地，似乎太鲁莽了。”

    萧承钰脸上讥嘲的意味更盛：“丁大将军竟然要家奴相助，未免少了几分豪气。”

    “我是有用之身，不敢轻易言死。”丁猎道。

    “好一个有用之身！”萧承钰仰天大笑，紫红色的焰流涌动，周身浮起一层耀眼的光晕。

    “大将军千金贵体，岂能与你作匹夫厮斗！狂徒，等着受死吧！”卫队长雷迁向前踏出一步，挺枪直搠。丁猎横臂将他推开，口中下令：“全体甲士退走！”双掌翻起，两堵冰蓝色的寒气左右延展，结成厚实的雾状冰墙，掩护左右。

    甲士们虽然听从军令退却，但仍然不离丁猎一丈之外。同时，大本营其他地点的甲士也蜂涌而至，在丁猎身后排作两列，队列中间余下一条道路，通向军帐。

    萧承钰面露狰狞，爆燃的光明刀劈出，光流分作四道，两道袭向气墙中段，两道迳取丁猎。他眼光毒辣，早已看破薄弱之处。

    丁猎劲道再增，受光明刀侵犯的冰之能量化作旋涡，要将紫红焰火完全揉碎消解。萧承钰狰狞之色更盛，双手一合，四道光流快捷无伦地混为一股，向丁猎猛撞。

    丁猎沉声道：“来得好！”气旋翻滚着聚向身前，竟然后发先至，将四道光明刀硬生生尽数接下。这一番变幻兔起鹘落，二人同时催动劲力，冰魂心法与火云神功缠斗作一团，蓝光与紫红焰流四下飞舞，煞是眩目。

    两人以不同元素的能量相互抗衡，一时间打成了僵持之局。戈壁滩上奇寒无比，猛风天降，但他们的衣角都贯注了劲力，直指地面，连狂飚也无法卷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丁猎踏上一步，光团倒射，萧承钰翻身跃起，两股能量在脚下爆裂，巨响震耳欲聋，顷刻散作点点余烬和冰雾。

    圈外甲士一阵欢呼，宛如半空响起阵阵霹雳。雷迁赞叹：“大将军功力神妙至此，令人叹服！”

    萧承钰虽败了一阵，脸上却尽是狂喜之色。“丁猎，你的冰魂心法竟然达到了第七重！哈哈，你对外宣称只有六重，想不到竟是隐藏实力，想不到我碰上了真正的超一流高手！”

    “达到了又如何？”丁猎面容罩上了一层寒霜，“魔武学以品级划分，原本就有些牵强。有的人品级或许不高，但发挥出来的威力却足以越阶而战！”他想到军帐内濒死的宋清秋，心中猛一阵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