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黑了
12岁那年,林梓淑家里从乡下搬到了市区。 林梓淑的童年有一个非常天真和可笑的念头,她以为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她故乡,她以为和伙伴之间除了偶尔的小矛盾之外,永远会再一次一起玩耍,她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爸爸在外打工,mama在家务农照顾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农村人,这个世界除了“农村人”还有更高级别的“城市人”...她真的很天真 林梓淑的父母在全区最好的小学附近租下了一套房子,初来乍到,城市的柏油马路让林梓淑觉得连自己的脚都与这里格格不入。出租房的环境并不是很好,地面是水泥,墙面也只是简单的刷白,家具也只有林梓淑父母从家里拖过来的几张不大的柜子拼凑在一起,放了电视机和音响,那个时候的音响是两个长长的长方体,各安放在电视机的两侧,还有现在几乎绝迹的影碟机,是用来放光盘的。 林梓淑无所适从,她甚至有一种当时自己都无法形容的不知道如何称呼的焦虑,没有了稻田花香,也没有邻里往来,更没有小伙伴的陪伴,仿佛她从此以后只能跟mama弟弟相依为命了。 真正打开林梓淑黑暗世界导火线的是第一次去学校的报名事件。 由于林梓淑跟弟弟的户口都在乡下,家里先是托了关系转到学校,但是户口没办法迁只好办理借读。犹豫父亲常年在外地,学校家里的事便都是交给文化水平较低的母亲张罗。报名那天,她牵着两个孩子,在学校四处打听报名的位置,看到有些学生都已经坐在教室里,mama便让林梓淑也先去教室里等。 林梓淑面对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恐惧不安开始侵扰她,她找到了自己的教室,在门外战战兢兢低着头,两只手揣在一起,紧张害怕的。一个戴着眼镜矮矮胖胖的秃头老师,从讲台下来走了过来,他似乎在微笑地问林梓淑“你是我们班的吗?” “嗯...六10班”林梓淑的头低得更深了 “好,那你进来先找个位置坐下吧”老师打量着她,直到她找个没人的位置坐下 末了,老师突然闭着眼皱着眉头一手杵在讲桌一手指着讲台下问道“刚刚那个叫什么的淑的同学,你报名了吗?” 林梓淑的脸刷一下的红了,她眼神里闪过惊恐“我mama还在下面帮我报名”,说完又低下了头。 “你没有报名,没有交钱,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老师突然严肃质问到。 林梓淑顿时吓得呆住了,她手足无措,甚至快要哭了出来。 老师又带着鬼魅的讥笑到“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别的同学都是报名了交了钱才坐在这里的,你先出去找你mama报完名再进教室!”老师几乎是带着勒令的口气。 林梓树几乎是哽咽地跑出了教师。 她找到在校长办公室等着报名的mama,mama问她怎么出来了,她只是收出情绪说老师让她报名了再去教室。 那个年代的教师在父母眼中的地位确实算得上至高无上,在父母眼中老师都是为了孩子好,老师做什么都是对的,林梓淑直到就算她告诉mama老师说的话,那也是徒劳的,毕竟mama也没什么文化和底气,更不会怪老师不是。 看着mama在校长面前卑躬屈膝的说着好话,林梓淑第一次觉得低人一等,后来她才学会了那个词——自卑,自卑像无数颗种子散落在她的身体,蔓延生根,甚至压弯了她年幼的脊背。 林梓树从此对这位担任班主任的秃头老师有了巨大的阴影,他是语文老师,每节课上课之前都会报听写,甚至会点名去黑板上默写,每当这个时候,林梓淑就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师别点自己。默写完以后,秃头老师还会一个一个地问每个同学错了几个字,错一个字他会让学生把手伸出来用力打上一板子。让人闻风丧胆。 有一次林梓淑正在摘抄笔记,秃头老师在讲台上说着“同学们把笔放下来先听我讲”,林梓淑低着头想着就剩下一个字索性写完吧,突然她意识到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她抬头看着老师似乎在盯着她看。她安慰自己老师看的不是她,直到秃头老师径直走到她面前。先是把她的笔掰成两半,接着让她伸出手用力地打了几大板,最后还用抽条在林梓淑头上凶猛地抽了好几下。黑色地笔芯溅在她白色的衬衫上,恐惧使她强行忍住了眼泪。 林梓淑的世界突然一片寂静,寂静到她似乎只听得到自己紧张恐惧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被竹条抽过的脑袋像是裂开了一般,发出撕裂的疼痛,整个手掌都红了,又麻又痛。 放学后,她悻悻地回家,默不作声地吃饭,她变得不再闹腾,甚至沉默寡言,她知道就算告诉mama也于事无补,并无意义。 林梓淑上小学六年级之前,都是在乡下读的小学,乡下没有学过英语,她甚至连ABC都不认识,电脑也没见过。倒霉到家的林梓淑第一天上英语课就被年轻貌美的英语老师点名了。老师问“what’syourname?”林梓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的脸涨得通红,她听到同桌在小声音侧着脸捂着嘴小声音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英语,她小心翼翼地模仿了一句“漏,唉吗洛特”。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她看到她的同桌笑得前仰后翻。
同桌是个叫程磊外表斯文,内心却是个没有分寸感甚至不太懂礼貌的男生,他的爸妈都是区里很有名的一家骨科医院的医生,他脸上洋溢的自信让林梓淑羡慕又讨厌。他倒是没有欺负林梓淑,只不过喜欢在她出错的时候嘲笑罢了,比如林梓淑在早读课上读错了一个字,他就哈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如果在乡下读书,林梓淑早就把这样的男生追到男厕所躲起来不敢出来了。 但是在这里,林梓淑觉得自己只是一直低人一等的小蚂蚁,老师可以侮辱她,同学可以嘲笑她。更有甚者的一次,全校组织去市区解放公园游玩一天,每个班级都在统计去的人数名单,因为林梓淑放暑假跟全家一起去过了,就没有报名。最后老师发现全班只有两个学生没有报名,就问林梓淑怎么不去,林梓淑说已经去过了。这时全班又开始嘲笑她,“少吹牛了,你这个乡巴佬还去过解放公园”。 林梓淑回家嚎啕大哭起来,她发泄着所有的委屈,问mama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个学校来读书,她连ABC都不会,她不想上学不想读书,大家都嘲笑她,她越哭越伤心,直到累了,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12岁那年,林梓淑的世界是一座黑暗的孤岛,她没有朋友,她含着恐惧入眠,学校是她的人间炼狱,她敏感多疑脆弱又坚毅,她内心生长出了一个不符合她本体年龄的灵魂,黑暗而具体。她甚至在12岁的年纪,就学会了压抑厌世的情绪,假装做一个合群乖巧的女孩。 她甚至幻想着复仇,她可以接受同学的嘲笑,她可以理解他们都是不懂礼貌的小屁孩,但她无法原谅作为中年人的老师,居然可以做出如此刻薄侮辱一个小学生的行为。她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又咽不下这口恶气。憎恶和惧怕轮番攻击着林梓淑12岁的心灵。 偶尔mama还是会带她回乡下,她远远地看着从前的玩伴嬉戏打闹,mama说梓淑你多幸福啊,只有你出去读书,他们都羡慕你呢。林梓淑静静地看着远方的田野,那里有她奔跑的痕迹,有她童年的快乐,而现在她再也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