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杀人如杀己
刘志楠拉着这少年，走到一个火堆旁。发现这孩子见了自己这个都督，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讲了，身上直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唉，这是大难啊，我梁化郡城之中，四万五千人口，就只活下了一半，呵呵，便是我这个都督家里，人也死了不少……” “孩子，你勇于救助他人，自己的家人呢？可有逃出的？” 这少年，当然就是陈绍庭了。 将军山方圆数十里，他要的是将刘志楠满门老小一网打尽，不凑到刘志楠的身边去，了解他家人的所在，哪里办得到？ 所以，陈绍庭沿路而来，用出那位侠盗林晨的敛气手段，装出一副寻常人的模样，到处救助人命。如今凭着往返救人四次，活命二十五人的功劳，终于得了刘志楠的青睐。但他的家人安排在何处还不知道，所以做得好不够！ “大人，我是半夜在外夜钓，才逃得了一命……”陈绍庭垂头，语带哽咽：“我父母，和我两个哥哥，却是没再找到……” 没找到，自然是水冲走了，连郡城中都死了一半，更不要说野地里的村落了。 刘志楠想及自己那两个未成年的儿女，心中亦是酸楚，拍了拍陈绍庭的肩膀道：“唉，人尽如此啊，但你正当年少，还要坚强得活下去！” “嗯……”陈绍庭一脸坚强：“大人，我不但自己要活下去，还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我吃也吃过，身子也暖和了，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我还能尽一份力！” 果然是好苗子！ 刘志楠一愣，又劝解了几句，但这少年执意不肯，便带着他出外帮忙。这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夜。 这一夜，是二月二十八，雨丝淅淅沥沥，润物无声，湿进来却是彻骨的寒意。 刘志楠紧了紧衣裳，却觉得愈发的清寒了。 他回头，在火把的照耀下，就看到这个满身泥浆的少年，正迟迟疑疑地跟在后面。不由得一愣，才发现自己忙了一天，却把这个跟着自己跑东跑西，累了个够呛的孩子住宿的地方给忘了。 “来，哈哈，你看我这忙的，连你住的地方都没安排……”父母官之所以魅力十足，让人看上去直爽坦诚也是一个方面，刘志楠也是如此：“今夜你就到我那儿去，明天再给你安排！” 火把明灭中，那少年洁白的牙齿在闪耀：“呵呵，无妨的，只是麻烦大人了。” 刘志楠哈哈而笑，携了这少年有些冰冷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山上的土带着些砂性，道路并不泥泞。只是两旁枝叶上的水滴纷纷落下，本已湿透的裤管，就又湿了一层。 转过一处山坡，就有了隐约的火光。走到近前，却是一处背风的山崖，崖壁上高高低低，有着许多风蚀的岩洞。刘志楠居住的，便是其中的一个洞xue。 洞里面的人也是湿透了衣服，正围着篝火取暖——这危难时节，正是做官的收拢人心的时候。所以刘志楠剩下的一妻六妾，和成人的三儿三女，也跟着忙活了一天，着实博得了不少喝彩。 “来来来！这可是我们梁化郡的少年英雄，今日他一个人，就从大水里救出了二十五条人命！” “孩子，来，快暖和暖和……”拉着陈绍庭到篝火边，又接着一一介绍。 “这是我家老妻……” “这是我大儿君言……嗯，这是次子君启、三子君泰……” 刘君启，便是当时陷害陈绍庭一家的当事人之一，另外一人，便是刘志楠的三女刘君寒。但听刘志楠一路介绍，三个嫡子都在，三个嫡女却只有老大老二，其他五个俱是庶出，却是没有刘君寒这个人。 陈绍庭一一见过，便在篝火边伸出了手烤火，闲聊了片刻，待得身上衣服略干，便开口道：“闻说大人有一女，能使道法，乃是神仙中人，不知可有其事？” 刘志楠一愣，只当是少年好奇，笑道：“哈哈，不想小女之事，竟然还传到了外面……” 家中有人修习道法，这是很值得光荣的事，若是寻常人家，没事都要拿出来显摆。刘志楠虽不至于这么浅薄，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提起这个值得骄傲的三小姐，其余人都是面露微笑，旁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庶子还道：“三姐啊，可厉害了，可惜她今天去了北边的朝阳峰做事，不能见到了……” 知道了地方，事情就好办。 陈绍庭转头，看向了一个肤若莹玉的年轻人，笑道：“君启公子，在下是梅秀郡人……” “哦？梅秀郡？是梅城还是秀城？”七年前在梅秀郡杀了一家富户这等小事，刘君启早已忘却，闻言一愣，却只是感到奇怪而已。 “当然是梅城……” 陈绍庭见他全然没有一点触动的模样，心中不知怎地，就是一股怒火涌上。 “梅城好啊……这地方山清水秀，哈哈，怪不得能养出你这样的少年英雄来！” 刘君启现在已经是偏将军，也学会了做官的和蔼说话。一抬头，却见了这少年血红的眸色，在火光中隐隐闪动。不知怎的，身上就是一寒，一个堂堂先天好手，在坐在这篝火边打了个冷战。 陈绍庭笑了，接下来就是一口白牙继续了闪光：“但梅城也有不好……哈哈，七年前那陈三仓陈信文一家，不就被公子你全都杀了吗？” 陈绍庭平淡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就如同看着一个个的死人。 从你杀了我的家人那一刻，你全家就已经变成了死人！ 从你杀向了我家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杀掉了你自己！ 眼眸是红的，红得仿佛是欲滴的鲜血！ 牙齿是白的，白的如同这暗夜里的刀光！ 这少年，身上忽然有一股绝大的气势排开，象矫健的豹子一般扑进，然后是真的有寒光一闪…… “轰隆……” 有人影撞出！ “咝咝……” 有鲜血喷涌！ “咕咚……” 这是头颅在掉下！ 洞窟内突然一暗，却是方才的人影遮住了火光。 又猛然一亮，激飞的无数燃烧的木材和焦炭放出了一朵礼花。 在座八人，只有刘君启这个阴阳境好手身形飞退，猛然撞上了身后的岩壁。其余二个嫡子、五个庶子，霎那间就已被一剑断头，软倒在地。 “你……” 刘君启欲待奋然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自己胸前的一个窟窿，里面断裂的血管还在不停抖动着，喷涌出汩汩的鲜血，只是一个心脏，却早已踪影不见。 “你……” 刘志楠刚刚站在一边，正欲跃身拦截，就看到一条黑影已经冲入了洞xue深处。火光摇曳中，不断有寒光闪过——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剑光划过颈项，竟连一丝和骨骼碰触的声音都没有传出。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冲天的血柱激射，却击打的洞窟中有了阵阵回音！ 刘志楠的眼终于也红了。 红的象这血，这正在狂喷，如同最灿烂的春花一般的鲜血！ 红的象这火，这漫天激射，不断地划出闪电般耀眼的热火！ 他的身形在突进！ 一步！ 二步！ 三步！ 三步之后，前面那个恶魔般的少年就已经转身，一咧嘴，又露出了八颗闪亮的洁白牙齿…… 他的妻子、六个小妾、三个未成年的儿女，还有十七个家中的奴仆，没了头颅的躯干，却还在旋转着倒下，将满腔的热血喷洒得到处都是！ “是你！” 他终于想起，那一年，为了帮三女儿弄一把飞剑，刘君启确实在梅秀郡，指使守备胡子义，杀了一个外号叫陈三仓的富商满门。而且他还知道，那富商的儿子，竟然是九峰郡文元飞的外孙，若不是他叔父刘政亨舍了朝廷上的位置，连自己这个都督都要保不住。 杀了普通人的满门，就象拍死了一只蟑螂，这不过是小事。 杀了文元飞的女儿女婿，当然就是大事，变成打破了邻居家的屋瓦了。 ——金丹人仙，当然是可以和一国并列的存在。 但文元飞的女儿女婿，只是不能练武的普通人，而他刘志楠，却是曲江国的栋梁！ 打破了两片屋瓦，赔还是要赔的，但气量大一点的人，或许一笑就过去了。文元飞据说小鸡肚肠，但也绝对不需要，用他刘志楠这样一条栋梁来赔。 所以，在刘志楠看来——他叔父刘政亨堂堂一个摄政大臣，权倾朝野的存在，都已经主动下台，难道还抵不过几个小民的性命？ 这事早就已经了结了。 所以，朝廷上的消息传来，他甚至连妻子儿女都没有告诉，免得他们徒增担忧。 但那一对夫妇的儿子，怎么会是一个炼窍阶的修道人？而且，功力似乎更在他令人骄傲的女儿——刘君寒之上？ 这样的人，当然是一个家族的中坚！ 是栋梁！ 而且是栋梁中的大梁——就象刘君寒一样，刘政亨可以死，他刘志楠也可以死，但就是刘君寒不能死。只要这个女儿成长起来，刘家，就会变成一棵参天的大树！ 但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 文元飞是不是根本就隐瞒了这个消息？ 是不是已经有了反心？ 文家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利益依托？ 他想到这里，紧接着又想到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 为什么几百年没出事的天河会崩塌？ 为什么刚好在凌晨，洪水冲到郡城之下？ 为什么他一上将军山，这个少年就紧跟着来到？ “是！你？”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