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军事小说 - 上海兵在东北在线阅读 - 第五章 护士培训班

第五章 护士培训班

    营城子劳动很快结束了,回院当天下午,医务处杨处长来到上海兵宿舍,宣布明天开始参加护士培训班。

    医院里原先的护士,都是护士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医院的,但文革以来,护士学校没有毕业生。因此,四六九的护士的力量的加强,只能自己培养了。好在,偌大一个医院,科科俱全,师资力量倒是不缺的。

    杨处长临走时宣布,李洪才同志因工作需要,不参加培训班,明天早晨去院务处报到。

    夜色在静静地滑行着,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李洪才的头深埋在双手双腿中,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已有数小时了。因为杨处长走到门口,送出去的屈班长问了杨处长,李洪才去院务处干什么,杨处长回答的是休养灶。这一问一答,给伸长了耳朵的李洪才听得清清楚楚,他惊呆了,他木然了,他脑子一片空白了,他晚饭也没有吃,就这样一直坐着,已夜深了。

    他晃了晃腿,发现右腿碰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看向右面,迎着他的是姬季远关切的目光。

    “肯定是伊拉(他们)去讲唔坏话了。”他木然地说。

    “啥人呐?”

    “牛鼻头勿会额,梅花鹿勿会额,阿毛勿会额,土产现在勿敢了,是包训达,养媳妇,小孩。”

    “勿一定伐!”

    “肯定是额!”

    “先去了再讲吧!世界上什么事都在变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护士就一定会好!也不一定吧?”姬季远安慰着。其实姬季远心里很清楚,不是谁讲了坏话,在离开上海前,姬季远就已知道,李洪才打周业文老师的事,已经写进李洪才的入伍小结中了。因此,杨处长一宣布,他就猜到了。但根据李洪才的性格,他是不会相信的,只能安慰他了。

    “但唔是做炊事员。”

    “炊事员勿一定勿好,朱德的炊事员,后来当将军唻!”

    “反正这个仇,唔一定要报。”李洪才说完就走进宿舍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大家送走了李洪才,李洪才铁着脸,没有理任何人,扛着行李就走了。

    开学了,教室就在宿舍的隔壁,加上五个湖南兵,一共十四个学员,两个旁听的班长,没有教材,只有讲义,讲义中只有提纲。

    杨处长陪着第一位老师,二外科的李医生来到课堂里,上海兵跟李医生已经很熟了,但湖南兵不认识,李医生一一记下了她们的名字。

    李医生讲的是解剖学,因为这是一门主课,占培训班二分之一的课时,因此每天上午都是学解剖。

    人体解剖有两门学科,一门叫‘生理解剖学’,另一门叫‘解剖生理学’。现在读的是‘生理解剖学’。

    李医生从人体结构起讲,人体分大脑、躯干和四肢三部分,人体的支撑由骨骼完成,人体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其中头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六块。

    “不对吧?李医生,人的头骨我是见过的,就只有一个呀,怎么变成二十九个了?”诸国平举手提问道,因为他真是见过骷髅头。记得六六年夏天,他同姬季远一起去西郊公园抓蟋蟀,跑到旁边一条河里去游泳,他们在河塘里一阵扑楞,河里的白鲢都跳到了岸上,然而姬季远踏到了一个像足球一样的东西,诸国平凑上去,挖出水面一看,竟然是一个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正对着他。

    “侬娘的!”他转身爬上岸去就逃,连衣服裤子都不要了。等他回来时,姬季远已经被农民抓起来了,当然他也落了网,罪名是在鱼塘游泳,跳上岸的小白鲢都被农民小孩捡走了,要罚两块钱,两人摸遍了口袋,才凑了两毛钱。农民不让,把他们关在小房间里,最后是两人又凑了一斤多粮票,才把自己赎了出来,因此他记忆犹新。

    “是一块的,不是二十九块。”诸国平肯定地说。

    李医生有点犯愁,对着一群初中生,尤其像胡立纯和富方正,虽说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但两年文化大革命,都没读过书,充其量只读到初中一年级。一下子让读生理解剖学,这跨度也实在太大了。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联系一下大连医学院,我们去他们的解剖室,现场入门吧!”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政治课,是政治处马主任讲课,他从马克思的第一国际,到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代表会,讲解了共产主义的使命,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意义,讲得上海兵们热血沸腾,想望油然而生。

    休息十分钟后,第二堂课是药物学,上课的老师姓李,大家就叫她李药师。她讲的第一类药物是,抗胆碱药和拟胆碱,这两种相对立的药,给了上海兵们很大的印象,抗胆碱的药收缩瞳孔、减少内分泌及抑制平滑肌痉挛,它主要有硫酸阿托品和东莨菪碱。当然拟胆碱药的作用正是同它相反。由于没有教材,全部都靠课堂笔记。

    第三天,李医生联系了医学院解剖室,早饭后,一行人便去到了这个地方。

    到了医学院里,李医生让学员们在路边等着,他找来了解剖室的人开了门。他招了招手,让学员们过去,湖南兵们迅速地走了过去,上海兵们则是大大咧咧地慢慢走着。

    “妈呀!”“哇!”湖南兵们夺门而出,跑在前面的,见要撞到上海兵了,便从旁绕了过去。最后一个,也是跑得最快的,她弯着腰、低着头,一路猛跑,一头撞在了土产的胸前,土产仰面一跤摔了出去,帽子也飞掉了,脑勺磕在地上生疼。但那个湖南兵可不管这些,继续往前跑去,只见她在土产脚上一拌,背朝天一跤也摔了下去,肚子狠狠地砸在了土产的脸上,她拼命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着,一面还在大叫“有鬼!有鬼!”

    看着旁边一堆幸灾乐祸的坏笑,“侬娘个起啦唻,小王八!”土产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手一摸后脑勺,出血了,“呸!”他愤怒地看向已经逃到路对面的湖南兵:“碰到鬼啦!抢着投胎啊!”

    “真有鬼,你们去看!”盛清云瞪着惊恐的双眼。

    “娘个癞痢,倒霉!”土产摸着后脑勺,无奈地骂着。

    其实土产同这个小王八真有不解之怨,别看那小湖南老实得像个乡下的土妹子,但毕业后,恰好同土产分配在一个科,她老是欺负土产。比如交班应做的工作不做,让接班的土产做,还理直气壮地指土产的鼻子,让他少废话。几个月就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也算是奇葩了。有一次,她几乎就把土产打死了,这可是后话了。

    “怎么回事?”诸国平纳闷地说。

    这解剖室里一股阴森森的气氛,一股难闻的味道。当然,以后学到了,这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李医生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让了让,诸国平探头一看,原来进门处站着一个只有骨架的“人”。他的汗毛也竖起来了,他壮了壮胆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用铁丝把人的骨头按原样连接起来,吊在后面的一个铁架上,他慢慢地往里走去,“这有什么可怕的!”

    大家都进去了,李医生站在那架骷髅旁,用一根小棍指着。

    “这是额骨,两边是顶骨,后面是枕骨。”他让大家看了每块骨头的连接处,都有锯齿形的拼缝。

    “两边是颞骨,前面是颧骨,中间是鼻骨,下面是上颌骨、下颚骨。”

    “原来人的头颅真的是,那么多骨头拼起来的。”诸国平坦然了。

    “相信了吧?”李医生笑着问,湖南兵这时才蹭了进来。

    “这是肱骨。”李医生指着上臂骨,“连着它的前面是锁骨,后面是肩胛骨。”他又指了指大腿骨,“这叫股骨,肱骨和股骨是人体主要动作行为的主持者。”

    “噢!”姬季远明白了,古代国家栋梁都有肱股之臣之称。敢情就来源于此了。

    “人的前臂有两根骨头,里尺外挠。人的小腿也有两根骨头,里胫外腓。”

    李医生把骷髅人转了个身,“枕骨下是颈椎骨,共有五块,下面是胸椎骨,共有十二块,每块上连着一根肋骨,因此人有十二根肋骨,再下面是腰椎骨,共有七块,再下面耻骨和尾骨,再下面是骨盆,这些构成了人体躯干的支架。李医生只能简单地讲解着,要详细讲时间也不够,学员们接受也没那么快。”

    这时,大家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解剖室,很大,约有五六十平方米,靠墙是一圈隔板,隔板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人体组织,如心脏、肝、肺、脑、胃,也有一条一条的肌rou,还有的是盘着的像蛇一样的肠子,有的粗,有的细,墙上还挂着许多图谱。

    大家又好奇又惊恐地看着,这些从未见的东西,有几个人想吐。对面是两扇双开门,是那种往里往外都可以开的,可能是便于尸床推入吧。

    进入第二间房间,都是一排排冰柜,有竖着的,有横着的,打开竖着的冰柜,有一个头颅,还睁着双眼,旁边是一条腿和半个身子。

    “哇!”这次不是仅仅湖南兵往外逃了,上海兵中的大部分人也在往外逃,最后逃出来的阿毛,把手背在背后,走到了最外面。房间里只剩下李医生和姬季远两个。

    “都是死的,有什么好怕。”诸国平故作镇静地说。

    大家都缓缓地回到了那个冷冻柜前。

    牛鼻头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腰,他推了一下那个手,冰凉冰凉的,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煞白的yingying的手,正搂着他的腰。“啊!”他大叫一声跳了开去。他身后是庄振祥,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牛鼻头跳开后的空间,只见从庄振祥的腰里伸出了一只煞白的僵硬的手。

    “哇!”这回是真怕了,大家都一窝蜂地逃出了解剖室,解剖室里只剩下李医生、姬季远和站在对面的阿毛,阿毛用报纸垫着,抓着一只前伸的上臂。李医生和姬季远都深深地注视着阿毛,但目光是不同的,李医生是愤怒的目光,而姬季远却是想笑而又硬憋着的假庄严的目光。

    阿毛尴尬地把那个死人手往前伸了伸,他知道玩笑开大了,把手中的手放进了冷冻柜里,便躲到一边去了。

    李医生无奈地关上了柜门,“走吧!”他摇了摇头,起步往外走去。

    下一天的解剖课讲了人的呼吸系统,有鼻、咽、气管、支气管及肺构成。肺是人体呼吸的重要器官,呈海绵状,肺的功能是吸进新鲜空气,把空气中的氧溶入血液中,然后呼出二氧化碳。肺分为左肺和右肺两个,左肺分为两叶,右肺分为三叶,正因为如此,人的心脏是镶嵌在左肺中的。因此人的心脏的正确位置是中心线偏左。

    盛春虹举手要求发言,李医生指了指她,她站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大家都没听懂,因为她的普通话实在太不清楚了。她又是口说又是手比,但大家仍无法听清。

    李医生指了指那几个湖南兵:“你们谁能翻译一下?”

    吕松露举了手,李医生点头后,她站了起来,毫无表情地说:“她说我们家乡都说,好人的良心在当中,只有坏人的良心是歪的。”

    这个问题把李医生问住了,他虚晃了几下手指,没想出来怎么回答。他转身从黑板旁拿出一幅人体胸腔解剖挂图挂了起来,他指了指图中的心脏:“人的心脏都是偏左的,没有生在当中的,否则肺也不会有大小,你可以看看图。”

    这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大家都懂了。

    盛春虹指着挂图,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她看大家都诧异地看着她,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家还是没有听懂,李医生指了指吕松露,“你再翻译一下吧!”

    吕松露脸红了,但她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她说这是坏人的心。”李医生惊得眼镜差点掉下来,他用手扶了扶。那帮幸灾乐祸的上海兵,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富方正敛起笑容,转向盛春虹:“那你的心是不是在中间?”

    盛春虹竟然听懂了,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心是在当中的。”

    又是一阵大笑,简直把屋顶都掀了,阿毛笑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看着这样的课堂纪律,李医生发怒了,他一巴掌拍在讲台上“停!”课堂里刹时静得悄无声息。

    “人的心脏都偏左,只有一种情况不偏左,先天性畸形,下课。”他走到外面抽烟去了。

    “格个人心在当中,先天性畸形。”阿毛指了指盛春虹,但他回头去一看,盛春虹正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在哭。“格个人就叫‘畸形’了。”他回头冲着上海兵们翻了翻眼皮。

    “干什么?幸灾乐祸?”盛清云冲过来指着阿毛,这个小女兵如此凶猛,还真吓了阿毛一跳。

    “干什么?她自己说她心在中间,李医生说心在中间是畸形,管我什么事,小王八!”

    盛清云无奈地退了回来,她听到了小王八三个字,但她不知道小王八就是说她,如果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冲着阿毛的脸打一拳的。

    阿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上午第二节课,讲的是人体的血液循环,共分为主循环和肺循环,肺循环主要把肺部吸收的氧置换出来,然后通过主循环把氧和养料送到身体的各部分,然后流回来的血就带有二氧化碳。人的心脏分为两个心房两个心室,中间都有瓣膜隔开。人的血液相当于人体体重的百分之八的重量,分为血球和血清,血球又分为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三种。红血球负责输送养料,血小板负责在伤口部位凝固以止血。白血球则负责抵抗各种细菌的侵略,并杀灭细菌,上午的解剖课就这样结束了。

    下午的第一节课依然是政治课,马主任今天,从乌托邦讲起,到巴黎公社,再讲到中国共产党的先烈们,前仆后继地为了共产主义这个信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讲了无产阶级的世界观,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现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正处于被压迫、被剥削的水深火热中,他们等待我们去拯救。然后又说到了,目前我国处于社会主义阶段,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但到了共产主义,分配原则就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我们每个军人都必须树立起,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的坚定意志,才能为人类做出最大的贡献。马主任丰富的共产主义学说,精巧的构思组织,完整的语言表达,又一次听得上海兵们血脉喷张,下课后还在了解如何才能写好入党申请书。

    下午药物课,今天讲的是抗菌类药物。抗菌素是一九二九年由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发现的。在此之前,为了抵抗细菌对人体的侵入,只能用磺胺类药物,但磺胺类药物只能抑制细菌繁殖,不能杀灭细菌。因此它对于大面积感染来说,是只能望洋兴叹的。一九四零年,培尼西林(即青霉素)问世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广泛地应用,拯救了无数伤兵的生命。但在四十年代,抗菌素往往只在军队里应用,老百姓往往与其无缘,那时,从黑市获得一支青霉素的代价,几乎就等同于一根金条。

    青霉素往往和链霉素合用,合称青链霉素,这两种药又使两种绝症的病人,获得了新生。青霉素是梅毒杆菌的克星,而链霉素是结核杆菌的天敌,从此以后,“痨病”(即肺结核)便可以根治了。当然,到了六十年代,又有了很多种抗菌素,如:四环素、土霉素、金霉素等。这堂课一直讲到了五点一刻,以至于上海兵们走进食堂,发现苗头不对,因为饭盆里的大米饭已经不多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先少后多,争取第二次机会的伎俩,直接地抢着盛满了饭碗。

    后一天是星期天,上午姬季远正打算出去打一会篮球,他见门口走进了一个陌生人。来人个头不高,但非常之胖。圆圆的大脑袋上镶嵌着两只小眼睛,小眼睛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圆圆的身体,远看就像一只足球放在了一只篮球上。

    “您是张……”姬季远探询地问着,他知道有个副院长叫张胖子。

    “是,我是张梦龙。”那胖子说着话,抬了抬手中的两个布面的方盒子。

    “您怎么知道我会下围棋?”姬季远不解地问道。

    “你入伍小结中爱好一栏里不是写着吗?”张副院长亲昵地说。

    “那您请坐!”姬季远把张副院长让到了自己的床上,还好是硬板床,拉开棋盘倒也放得平平整整。

    张副院长分管内科,因此同姬季远不熟,只听别人说他是个三开院长,他在日本统治时期就是副院长,日本人投降了,蒋介石手里他还是当副院长,蒋介石逃跑了,现在共产党手里他照样是副院长。因此他那个三开就是:日本人手里吃得开,***手里吃得开,共产党手里吃得开,这就所谓的三开院长。他痴迷围棋,院里喜欢下围棋的也就是那几个老知识分子,张副院长在里头还是下得比较好的,听说来了个上海兵会下围棋,他首当其冲地来了。

    围棋起源于中国的四千多年前,由五帝中的尧所发明,可谓中国的国棋,但时至今日,下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你拿黑子。”张副院长摊了一下手。

    “院长先行吧!”姬季远把黑子推到了张副院长面前。

    “好!那我就先走了。”张副院长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枚黑子,下到小目上。

    围棋分为三个阶段,开局、中盘和收官子。围棋的开局是很重要的,明朝的国手‘过百龄’曾经说过,“起手居边偶,逸已攻人原在是。”因此,围棋开局大都下在角部,有三三、小目、目外、高目四种。后来日本人又兴起了下在‘天元’(围棋最中间的一个交叉点)的开局。

    姬季远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白子,应在了另一个角的星位。

    张副院长小飞定角,而姬季远却又在另一个角的星位,下了一枚白子,从棋面上看,姬季远占了两个角,而张副院长只占了一个角,但小目经小飞定角后,已经占稳了,而姬季远的星却是纵横都是第四条线上,有点高,角部还是比较容易被攻入的。

    星期天吃两顿饭,这场棋下了有近四个小时,张副院长输了三盘,但输不多,每盘也就一、二十个子。张副院长连口称赞:“下得好!下得好!下个礼拜再下。”

    星期一的解剖课讲了人的消化系统,由口腔、咽喉、食道、胃、十二指肠、空肠、回肠、盲肠、升结肠、模结肠、降结肠、乙状结肠、直肠、**等消化部件构成。

    人的消化液共有三种,第一种是胃液。第二种是胆汁,胆汁实际是肝脏的分泌液,平时储存在胆囊里,当人体摄入过量的油类食物时,胆道口的“欧的氏”括约肌会自动松弛,放出胆囊中的胆汁,以消化油类食物。第三种是胰液,它是由胰腺分泌的。胆总管和胰总管都开口在十二指肠。因此,十二指肠是禁区,是不能切除的。这两堂课,洋洋洒洒讲了一上午。不过中午是小米稀饭加馒头,也不用贴边沉底、轻捞慢起了。

    其实上海人对任何面粉做的都叫馒头,其它地方只有实心的叫馒头,包了馅的都叫包子,比如rou包子,上海人就叫rou馒头,菜包子,上海人就叫菜馒头,当然到了东北就入乡随俗了。

    下午的政治课没有了,换了针灸理疗课,由针灸科付主任主讲。

    针灸的起源比之神农尝百草,犹是早之又早,在旧石器时代,人们因摔倒或碰撞了尖石或荆棘后,身上的某种疾病反而好了。久而久之,在新石器时代便出现了针石和馋石,他们统称为砭石,以后便逐渐有了石针、骨针、竹针、铜针、金针的进化。

    付主任拿出了几张挂图,一一地解说着。人身有十二经脉,又有奇经八脉,共有二十条经脉,以贯穿人体前胸和后背正中线上的任、督二脉为主,人身共有四百零九个xue位,每个xue位都对应身上的某个脏器。有三十六个xue位是人身上的死xue,弄巧成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比如脑后颈部中央,凹陷处的哑门xue,因为面里就是中脑,人的神经中枢都集中在这里,很可能导致死亡。但也有奇例,说有一支部队医疗队支农,看到农村有个孩子是哑巴,很痛苦,她下定决心要治好她,于是用三寸长的针,刺自己的哑门xue,刺完竟然无事。然后就给那个孩子扎,那个孩子、孩子的父母、爷爷、姥姥什么也不懂,认为解放军就是救人的。谁知道那是个才读了几个礼拜的卫生员。于是便扎了,竟然不哑了。于是便有了那首歌“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藤结了瓜……”霎时传遍了大江南北,红透了半边天。

    经脉、xue位讲了足有两个礼拜。付主任便开始教扎针,进针的关键是皮肤,因为特别柔韧,因此进针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拇食二指捏着针身,只露出一到二分针尖,一下刺入皮rou,然后慢慢旋转着针把一点一点进针。另一种是用拇食二指捏住针把,用中指顶着针体,使劲一刺,也能进入皮肤,不过第一种只适用于初学者,如果病人看到你这样,是死活也不会让你扎的。他拿出了一把针和一盒酒精棉球,分发给大家,并进行了示范。他举起左手,用右手的针刺入左手虎口的合谷xue,边旋边上下抽动,大家都学着在各自选定的xue位上练习着,有的刺列缺,有的刺曲池,也有的刺足三里、内、外关等。

    突然,付主任惊恐地指着诸国平:“你干什么?”

    大家回过头去,只见诸国平用一支四寸长的针,直直地刺入了腹部中央的中脘xue。

    诸国平眯着眼睛,旋着那根针感受着:“您不是说‘肚腹三里留,腰背殷门求,头顶寻列缺,面口合谷收’吗?”他又拧了几下,“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扎一下足三里吧!”

    “你这不是足三里,你这是中脘xue,中脘只能刺入零点五到一寸,你这扎了三寸,要出事的。”

    诸国平“哧”的一声拔出了针,脸色也变了。

    付主任拿起那根针,在鼻子下闻了闻,直摇头。

    姬季远拿过针,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粪臭,再掀起诸国平的衣服,“你这是扎到小肠里了。”

    刚刚学过解剖学中的消化系统,中脘里面是小肠。扎了三寸多深,不是已穿透腹壁,进入小肠了吗?

    诸国平越来越怕,他捂着肚子说:“肚子痛。”

    大家都围在他周围,看着他的面色,这课也上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诸国平发烧了,这马都踢不死的东西,竟然发烧三十八度九,他抱着肚子,在接诊室的床上哼啊哼的,打静脉点滴,姬季远在一旁笑着。当然,第二天烧就退了。

    付主任最后讲了理疗,当然他讲了很多种理疗,但四六九理疗室只有一种,“蜡疗。”

    理疗室里有一个大桶,下面电炉烧着,桶里的蜡都溶化着,有病人来,拿勺子舀一勺子蜡,倒进一个长方形的盘子里,过几分钟,蜡的表面都凝固了,便把那个方块的,外面凝固里面还是液态的蜡,倒在一块油布上,包好,再在外面包一层白布,这个理疗工具就好了。病人找一张床,把那个长方形的包,放在需要治疗的腰部、背部或腿部。由于那蜡块,至少有四十分钟以上的余热,因此会使病人的患部,得到相应的改善。

    小孩是第一个找到那个理疗室的,他说他腰痛,在接诊室开了张理疗单,就去理疗室的床上烘一个小时,还能同那里的张医生,天南地北地聊着。

    上课老是没有小孩的人,问老师,老师拿出了他的理疗单,“原来是这样!”于是大家都纷纷仿效,以后甚至上课时,课堂上只坐着诸国平和姬季远两个人,其他人都跑去烘蜡了。诸国平不喜欢这种事,而姬季远不愿意缺课,哪个老师,哪个班长也没有办法,那些人可都是拿着医生开具的治疗单的。付主任不讲理疗课多好啊!

    药物课又讲了麻醉药,麻醉药分为,局部麻醉、半身麻醉、全身麻醉、血液麻醉和粘膜麻醉五类。普鲁卡因(也叫奴夫卡因)是最普通的局部麻醉药。半身麻醉主要有硬膜外麻醉和腰麻,药品主要用柴洛卡因。全身麻醉主要是乙醚,有开放式和插管式两种。而粘膜麻醉主要适合,眼、鼻、喉科手术,主要有地卡因,也叫丁卡因、四卡因。血管麻醉用的是流喷妥纳,用针筒往血管里慢慢推,并让病人数数,一般不到十就睡着了。

    药物学又讲了镇痛药,解热镇痛药、升降压药、催眠药、镇静药、解痉药。等等,等等……以前人们总叫安定类是安眠药,其实不然,它是镇静药,而真正的安眠药是巴比妥或鲁米那尔,这是不常见的。

    药物学讲了一个多月,终于结束了,课程进行了考试,姬季远没怎么复习,考了第一名,别看那帮家伙老是逃课,但考试成绩居然都过得过去,那四个湖南兵,排在了最后,只有吕松露排名较前。

    接下来的课程是内外科疾病和五官科常见疾病,而针灸、理疗课结束后,紧接着又上了一门主课,“护理学。”

    星期五晚上的点名大会,由医院党委刘书记,作了院党委关于“开展三忠于、四无限活动”的动员报告。活动的内容就是,为了表示对毛主席的三忠于和四无限,要每天早请示、晚汇报,要跳忠字舞,要每个部门每周、全院每月召开一次讲用会,发表个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

    星期一早上,学习被暂停了,要学习忠字舞,于是来到cao场上。一会儿,政治处马处长陪着一个女兵,走了过来,但是一个陆军。他介绍说:“这是旅大市警备区的小李,特地来教忠字舞的。”大家都友好地点了点头。

    第一支忠字舞是“敬爱的毛主席”,每个人右手拿着红宝书,跟在后面依样画葫芦地学着,有的人学得快,似乎有文艺细胞,比如富方正、姬季远、包训达,还有那两个大的湖南兵,很快就学会了。但屈进明、诸国平,还有那三个小的湖南兵,却老是动作做错了或做反了,结尾明明是向右弓步,右手横挎胸前,但他们不是举手就是马步。

    那个教员说:“接下来你们互相教吧。”她指着富方正说,“他就跳的很好,让他教吧。”

    然后就休息一会儿,再教第二支。

    那帮湖南兵,围坐着教员,问长问短的,但那个教员却说她刚入伍才一个多月,在警备区文工团里。

    那什么兵啊?招兵一直是春秋两季,五月份怎么会招新兵呢?但那个教员没有说。

    “教员,我们要学几支舞啊?”富方正走过去问道。

    “今天上午要学四支舞,还有‘北京有个金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在北京的金山上’。下午我要去教其它科室的人了。”那个小教员回答。这时上海兵们也围上来了。

    “您是八·二四野战军的吧?参加过‘四·三’大连饭店战斗?”

    “你怎么知道?”那个教员惊得眼睛都发直了。

    “您一口海蛎子味的大连话,五月份当的兵,肯定是刘司令员看上你们的勇敢和机智了。”

    那个年轻的教员脸红了,她说:“是破格招的兵。”

    “还真是八·二四野战军的啊?”湖南兵班长问道,但教员没有回答,其实答案早已写在脸上了,前一阵子传说攻占大连饭店的十八勇士,被刘德才司令破格招入旅大警备区,这件事是确已有之了。

    上海兵们每次吃饭前都在门前一列横队,由屈班长指挥,举红宝书口中恭祝,然后跳忠字舞。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倒是跳得有板有眼,步调一致。非常引人注目。

    因此,每天吃三顿饭都要排队,不是排队吃饭,而是排队跳舞,因为每个人会跳的、想跳的都不一样,因此只能一个一个跳,经常门口等着一大帮子人,轮流看表演。

    有一次,上海兵们正在排队,轮到了民工跳舞了,在大老邹的指挥下,一帮民工跳的呀,且不说歪歪扭扭,而且乱七八糟。这个在伸胳膊,那个却在踢腿,这个在往右转身,那个在往左转身,撞了个满脸花。这些民工个个四、五十岁,一个也没读过书,让他们跳舞,真是难为他们了,整一个群魔乱舞。

    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突然听到一个声音,“笑什么?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大家转身一看,是政治处的李干事,他一米五几的身高,圆圆的头上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头顶上只有半公分的寸头,活脱脱就是地雷战里,化妆骑着毛驴偷地雷的龟田鬼子,所以大家背后都叫他龟田。

    可给他这样一吆喝,谁也不敢笑了,在那个年代,是可以杀头的。大家按部就班地跳舞,进去吃饭。

    上护理课的是内科的范护士长,她从什么叫护理,有一级、二级、三级、特级护理,每一级都应该做哪些事,护士查房、打针、服药、导尿、打针、服药前要三查七对,插导尿管时要无菌cao作,各类化验,应当什么时候取样,怎么取样,取了样放哪儿,护士着装应当如何,端盘子应当怎样,病人出现什么症状应当找医生。这护理学足足上了有两个礼拜,最后进入了实际cao作。

    注射一共分为三种,皮下注射,最简单,捋起袖子,左手拎起三角肌的皮肤,针往里一插就进去了。肌内注射主要是臀大肌,在臀大肌中央上、下、左、右画一个十字,必须注射在外侧的上四分之一的部位。因为坐骨神经呈六十度,斜着从上往下通过,扎到坐骨神经会引起医疗事故,但肌rou注射是有难度的,针头必须垂直进入皮肤,不能有丝毫歪斜,歪斜了病人会很痛。因此只能用手腕力量,不能用手臂力量,这要练。

    “怎么练?”

    范护士长拿出一大捆注射器,一大瓶酒精棉球:“就在自己大腿上练,你们各自拿了回去练。”

    晚饭后,上海兵们便在宿舍里挽起了裤腿,用酒精棉球擦过后,就开始各自拿了一个注射器,在自己腿上扎着,用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指头,捏着注射器,上臂一点不能动,就用手腕的甩动,把针快速扎入,不是很好练,发的注射器用完了,去供应室拿,但人家不给,那怎么办,偷!当然是接诊室,一人偷了一个用布包着的,消过毒的注射器回来,又开始了练习。

    “啊!痛死我啦!”牛鼻头颤抖着手,拔出了腿上的针筒,腿上血一涌而出。

    “怎么啦?怎么啦?”大家围了过来。

    羊希和拿过他的针筒,在电灯下仔细看,针头柄上赫然写着16,再看他拆下的包布上,也明明写着16号。

    肌rou注射往往用11号,最多12号针头,他用16号那么粗,扎在腿上不痛死了吗?

    “这小子偷东西也不会偷,你怎么就偷16号呢?你为什么没偷18号的?”羊希和笑着问他。

    “他用16号针头扎腿,有没有搞错!”

    “都是阿毛这小子,声音弄得那么响,金护士长进来了,我只能拿起一个就跑了,谁知是16号的。”

    “你扎的时候也不看看粗细啊?”

    “侬娘个癞痢,格灯这么暗,看得见伐?”

    这一晚上牛鼻头捧着大腿一路哼啊哼的,大家都闷在被子里笑啊笑的。

    “侬娘额,差点忘记掉。”诸国平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了电灯,他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

    “唔今朝还没有夜汇报唻!”于是他就这样举着红宝书,进行了晚汇报。

    星期五在医务处开会,杨处长不指名的讲了这件事,把诸国平吓得脸煞白。

    回到宿舍后,他站在宿舍中间,转了一圈,指着一个一个人说:“侬娘额,举报唔,怎样,想入党也勿要踏唔的肩膀。”说得上海兵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但他没有注意门口床上的屈班长,屈班长的脸黑里泛红,已变成了枣红色,但他早就是党员了。

    七月底了,生理解剖课又讲了肝脏系统、胰脏、泌尿系统、大脑及神经系统、运动系统、内分泌系统,皮肤及毛发的构造,手指、脚趾的解剖等等!等等!终于完成了。而内外科、五官科、妇科常见疾病也已考试完毕了。而护理学也讲完了,最终的考试,所有的人都通过了,不通过也不行呀,前方缺人啊!

    上海兵们在等待着后天,因为明天是八一节放假,后天将进行毕业分配,大家都存在着期待。

    “快去!快去!”小孩举着一包中华烟,跑了进来。“过节费!过节费!每人八角洋钿。”

    竟然有过节费,这对于每月只有六块钱津贴费的新兵来说,就像捡了个元宝,他们一哄而出,去了小卖部,有的要了苹果,有的要了烟,有的要了面包,大家高高兴兴地过完了,入伍后的第一个属于军人的节日。

    第二天,杨处长来到了宿舍里,她宣布了分配的结果,当然,五个湖南兵也在场。

    “庄振祥、胡立纯、吕松露、姚丽萍去二外科。”

    “诸国平、羊希和、包训达去一外科、五官科、妇产科。”

    “姬季远、程舜尧去手术室。”

    “董士产、盛清云去二内科。”

    “盛春虹、李学梅去一内科。”

    “富方正去药房。”

    十四名学员的分配便完成了,上海兵们还是在原来的宿舍,五个女兵被搬到了二楼,各自科室的宿舍里。

    杨处长带着大家,奔赴了新的战斗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