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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3)

    徐榛回朱雀门,去如荠斋,看望父亲徐渊。

    “爸”,坐下后,徐榛说,“女儿今天在夫子庙,碰到了那天在门口打架的石公子。”

    “榛儿又不认识,怎么晓得他就是石郎?”徐渊颇为奇怪。

    徐榛说,“夫子庙码头上凑巧碰到。东方大哥指给女儿和于苓说,他就是那天打架的白记寿木店少东家。于苓一问,果真是。于是,就聊了几句。”

    徐渊记忆里,自己的女儿平常对后生连正眼都不屑多瞧一下。想不到,对卖寿木的少东家竟然产生兴趣。“能引起榛儿的兴趣,石郎还真个是檀郎!”徐渊会心地笑了起来。徐榛低下头,没有吱声。“难怪民间传说,潘安出门,连老妪都着迷。”徐渊说,“单从长相看,石郎虽还不能说是万人迷,但至少可以迷倒一班像榛儿这般年纪的娘子。”

    徐榛说,“他请女儿代他向爸表示感谢,感谢爸给了他一个吸取教训的机会。”

    徐渊说,“石郎这话说的倒是很实在。犯在别人身上,真的没了吸取教训的机会。金陵甚至吴国,那么多人盯着,爸自然不会跟一个寿木店少东家一般见识。你三哥的事情已经闹得吴国天翻地覆,爸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下狠手。石郎和家丁起冲突,纯粹是一场误会。就当时以及以后的表现来看,石郎也算得上是一个懂礼数的人。他来了两次,都被爸挡了回去。”

    徐榛说,“爸这样做,还不是将他吓着?”

    徐渊说,“石郎若是个庸人,自然会吓着。凭爸的直感,石郎应该不是。爸阅人无数,这点能耐应该会有。”

    徐榛说,“他今天还向女儿问起家丁的伤情。”

    徐渊说,“石郎倒是挺懂人情世故。爸请吴不明仔细检查了家丁的伤情。据吴不明分析说,若不是石郎被动防守,那些家丁非死不可。这也说明当时确实如石郎说的那样,不是故意寻衅滋事。当然,若是敢故意寻衅滋事,爸自然不会客气。”

    徐榛说,“女儿第一次跟他接触,说话虽然客套,甚至有些迂腐,但看起来,绝然不像是一个平常喜欢打架斗殴的人。女儿接触的人虽不多,总感觉他原本就是一个斯文人,而不是故意在女儿面前装斯文。”

    徐渊说,“以爸多年阅人的经验,石郎应该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人是会装。任何装的背后都隐藏着利。只要多想想,伪装自己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许就可以揭穿他的伪装。人的任何言行,都有它的利益。石郎初来金陵,不晓得爸是什么样的人。装一装,也可能是怕爸趁机敲他一下。这种事情神州多。在榛儿面前装斯文,是不是想博取榛儿的好感呢?榛儿是朱雀门大县主,石郎是卖寿木的少东家。依据常识,想从榛儿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基本上不可能,莫非石郎真的是想吃天鹅的癞蛤蟆不成?以爸看,应该不会。不过,石郎是一个后生,看到榛儿表现一下自己也很正常。谁让我的榛儿那么漂亮呢?”

    徐榛笑了起来,撒娇说,“爸老喜欢夸自家女儿。”

    徐渊说,“爸不夸自己女儿还夸谁?话说回来,榛儿本就漂亮。爸出身虽不显赫,但人还是像模像样。你妈,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女。生个女儿,能差哪去?石郎,父母双全,上有哥哥,下有meimei,是一个健全家庭的后生。健全家庭的后生,行为不端的可能性相对要小一些。单就言行来看,石郎应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后生。以他的能耐,躲在金陵卖寿木,可能有其他别的原因。不像以往,现在可以施展才华的机会多得是。”

    徐榛很有兴趣,继续说,“会不会是犯了案,逃到了金陵?”

    徐渊说,“主动犯案,应该不会;被动犯案,就难说了。”

    徐榛说,“他说自己是乡下人。是不是杀了或者打了地痞无赖,没法呆了,逃到金陵?”

    徐渊问,“石郎是乡下人?”

    徐榛说,“他自己是这么说。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客气故意说。”

    徐渊说,“客气也没必要说自己是乡下人。石郎很可能就是乡下长大。那些个地痞,还真是不将外地人当人。”徐榛说,“他也可以干一干其他的行当,为何选择卖寿木?”

    徐渊说,“卖寿木也是一种行当,就好比爸当初开妓院。榛儿不晓得,卖寿木其实是挺赚钱的行当。正常情况,光金陵城内一天就得死好多人,还不包括郊区和属县。不正常就另当别论了。只要卖寿木的店铺不多,赚钱那是肯定。石郎选择卖寿木也可能纯粹是经济上的考虑。当然,也可能有其他什么原因。想不到,一次不经意的打斗,透露了那么多重要的信息。若是遇上有心人,说不定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世。”

    徐榛说,“是不是身世一旦暴露就会很危险?”

    徐渊说,“应该有这种可能。”

    徐渊忽然语气一转问,“榛儿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人来?”

    徐榛说,“女儿也是随便说说。”

    徐渊会心笑了起来。

    和徐渊夫妇一起用过晚餐,徐榛也就告辞,返回云思苑。“县主”,艾容和裴心俯身站在由青砖砌成的圆形门洞旁,恭请徐榛回云思苑。穿过苑门,徐榛带着于苓进入了云思苑。云思苑是一个别致的小花园。主建筑是一座似阁非阁的两层小楼。小楼的北首是一片青翠的刺竹林。向西步行五十步,就是一个周边很不规整的莲花池。莲花池边垒放形状怪异的灰白色太湖石。在侍儿任其心、祁攸宁服侍下,徐榛梳洗完毕,踏下步檐前的石级,沿着铺着四边不规整石块的曲径,挪步前往云思阁东首的凉亭。凉亭东、西、北三面都是树冠不高的树丛和簇生寒竹。四周不时响起鸟儿唱和声,似乎在说笑,又似乎在调情。踏着亭前石级,徐榛走进了凉亭。“原以为那些家丁言过其实,想不到果真如此。”于苓跟在徐榛后面说。侍儿单纯在凉亭内东首栏凳上垫上软垫,徐榛两手微提罗裙,坐了下来。徐榛说,“看你兴奋的样子,好像没见过后生似的。”“县主”,于苓如实说,“这样的后生,婢子还真没见过。”这一点徐榛心里承认。真英俊!夫子庙码头上看到石斛的第一眼,徐榛差点就脱口而出。当跟石斛目光接触时,一向目空一切的徐榛慌忙躲避。真个是一物降一物,寿木店少东家竟然变成了朱雀门大县主的克星。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岂不是给人屁股笑冷?

    “那好。”徐榛说,“叫我爸给你一笔嫁妆,让他改行,免得外人说朱雀门大县主将服侍她多年的侍儿嫁给棺材铺少东家。”

    徐榛的话,于苓相信。

    于苓说,“公子若是听县主的话就好啰!婢子愿意嫁,公子也不愿意娶。婢子最笨,也能感受得到,对婢子,公子根本就不感兴趣。婢子自作多情,拼命留,才勉勉强强留住公子说几句话。若是感兴趣,婢子就是不开口,他都会主动找你说话。县主要是主动出面说上几句,说不定就会不一样。”

    徐榛说,“你就别逗我了。他对你不感兴趣,对我更不感兴趣。尤其是晓得我是朱雀门县主后,说话迂腐客套,句句拒人于千里之外。正如我爸说的那样,我朱雀门大县主,他寿木店少东家,还想癞蛤蟆吃天鹅rou啊。说明这人现实,不会做白日梦。我若是平常人家的娘子,他说不定还感兴趣。从他看我们的第一个眼神中可以看出。不错,人确实非常英俊,难得一见。可惜,身份已经决定了,我们只能是他走他的阳光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莫非我去告诉他,石斛,只要你人好,就算是卖寿木,我也愿意嫁。别人不笑,我自己都将自己笑死。他不做白日梦,我们也不做白日梦。人家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看未必。”

    于苓说,“那也看准备嫁给谁。闭上眼睛,皇帝的女儿自然好嫁。皇帝女儿喜欢,人家未必也愿意娶。最后,只好强压给他。没办法,不愿意娶也只好娶。”

    徐榛说,“总不至于随便找一个强压吧。我喜欢,他不一定喜欢;他喜欢,我不一定喜欢;双方都喜欢,我父母不一定喜欢或者他父母不一定喜欢。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能嫁上称心如意的郎君,我看啊,万分之一都不到。我的几个堂姐,最后还不都是一个个依照我叔叔的意愿,嫁了出去?只是因为父母顺着,到现在还待字。难啊!”

    于苓说,“父母说了算,就不难。跛脚也好,瘫手也好,反正闭上眼睛嫁过去就是。县主难,是县主自己说了算。人家说,娘子的眼睛往上看,后生的眼睛是往下看。县主如今站在山顶上,能让县主动心的后生,婢子都不晓得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