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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船(4)

    梳洗完毕,于苓提着灯笼,照着石斛、徐榛在花园里面的通幽曲径上漫步。花园周围楼阁里面亮着灰黄的灯。远远望去,让人有一种置身幽冥的感觉。天上飘着一层薄薄的云,侵蚀了边沿的月亮在云朵里面时隐时现。花园里面的小路有些昏暗。走在花园中,花木和假山给人有一种憧憧的惊悚感。水池四周反复演奏着蛤蟆单调而且冗长的乐曲,一曲刚罢,又来一曲,似乎不晓得疲倦,也不顾听众的厌烦。间或还传来鱼池里面鲤鱼的跳跃声,如同是编曲者有意编排进来的鼓声。大大的花园,就三人在里面漫步,显得有些空荡。

    “到广陵,理应陪外婆吃饭才是。”

    “是啊。”石斛还没有上肩舆,就觉得有些不该。可已经答应,也就只好前往。到了明月楼,今晚请客的人果然是徐知诰。徐知诰却没有想到,徐榛会跟石斛一起来。“就是坐一坐,笑一笑,也是一种温馨。小子长这么大,还是外婆这次来金陵看家母,才有机会陪了她老人家吃了两顿饭。小子实在有些不该,让你陪着小子去明月楼吃饭。”徐榛搭乘石斛的货船来广陵,主要目的不是看外婆,而是能够跟石斛在一起。徐榛的心思,石斛懂。

    “我也只是说说,你千万不要放心上。能和你一起,我已经很高兴。”徐榛高兴,石斛看得出来。“跟了你一天,总算有点晓得,你是怎么做生意。从货船靠岸起到交完货,我见你就没一刻闲过。至少让我多少有点明白,赚几个铜钱还真是不容易。我谢谢你才是。”

    “你真是一位非常不寻常的娘子。”

    这是石斛有感而发的心里话。

    徐榛头一抬,看了一眼石斛。

    “不会是故意说起来哄我开心吧?”

    “小子说的是心里话,你确实是一位非常不寻常的娘子。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娘子,愿意搭乘小子的货船来广陵,说明你对小子绝对信任。如今这世道,最难得的物事就是信任。小子不想毁掉你对小子的这份信任。”

    “听了你的话,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也愿意跟。”

    “以婢子看,公子若是带县主私奔,县主也愿意。”

    私奔徐榛没想过,石斛到哪徐榛愿意跟着到哪,倒是真。这个问题,徐榛翻来覆去不晓得想了多少遍。每一次答案都一样。徐榛的心思,于苓最懂。“死婢子!”徐榛骂了一声。“县主何时坐过这样的货船?”徐榛也常坐船在秦淮河游玩,可那是雅致的花船。“货物又是让人发毛的寿木。这样的货船都敢坐,公子带县主私奔肯定愿意。”

    “小子倒觉得,带于苓私奔比较合适。于苓是你的侍儿,只是你家的财产。小子带于苓私奔,最多说小子偷了你家的物事。你和于苓感情又那么深。小子带于苓私奔,你自然会为于苓获得自由和幸福而高兴。小子充其量不过背负一下小偷的骂名而已。小子就算最笨,也应该晓得厉害轻重。”花园中的蛤蟆此时响起,似乎在嘲讽石斛瞎扯。“公子带县主私奔,等于带婢子私奔。想起县主以往对婢子的恩德,单单带婢子私奔,婢子必定不肯。”

    “还是于苓讲情义。”

    “想想父亲的养育之恩以及对自己的疼爱,照样不会同意。”

    “县主根本就用不着私奔。只要公子遣一媒人来提亲,大家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说来说去,还是石斛不愿意。”

    “朱雀门大县主愿意下嫁,小子做梦都梦不着,哪会不愿意?人活在世上,不是愿意说了算。”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你不是我。石斛感到很无奈。人生在世,不是自己怎么想。米志诚从未想过准备谋反,而徐温认为米志诚有谋反的企图。这世道,不是自己决定未来,而是别人决定你的生死。鸡苏一战,刘守光大败。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单马立于陈前,哭着对手下众将士说,“请不要杀我的弟弟!”弟弟刘守光可不这么想,乘机抓了刘守文,活活将他折磨死。“倘若就以寿木店少东家的身份迎娶朱雀门大县主,说实话,小子还真是不愿意。小子总不能只想到自己,而不顾朱雀门的颜面。”

    “公子抓紧改行啊。”

    “原来,就是不想改行也只能改行。”

    “玩笑归玩笑,我忽然想着有件正经事想跟你说一说。”

    “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这些话,压在心里已经有些时间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今天晚上都说到私奔了,也就乘个方便说一说。武昌节度使李简是我堂兄知询的丈人,他的二郎李彦信好像对我很感兴趣。好几天前,李简亲自登门向我爸求亲,被我爸婉言谢绝了。我叔父脱险后在都督府办了一桌宴席,我去了,我堂兄知询也在。李彦信很快也会晓得你我之间的关系。于苓和我谈起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很有可能。他说不定就会将身上的怨气出在你的身上。告诉一声,就是希望你以后小心些。公开既没这个能耐,也不敢,叫些人找一找你麻烦应该很容易。”

    石斛根本就没有想到,大吃了一惊。真是腋下突然长出一只手。米栗现在就生活在李简的地盘上,李简若是对我产生了兴趣,那还得了!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将她送到湖南去。继续呆在鄂州,必定会出问题。明天一回金陵,就做这件事。

    “谢谢你告诉小子这些。小子一定会小心应对。”

    “都是我给你带来不应该有的麻烦。”

    “说这话真有麻烦,也不能算到你的头上。”想不到我不断在化解麻烦,新麻烦却源源不断地来。“只要不公开动用衙门对付小子,小子晓得如何应付。这些年小子一直在跟流氓周旋。耍流氓,小子不怕。现在更不会有事,小子有伯父和都督撑腰,万一给小子抓住了把柄,怎么办?他们不能不考虑。你放心,小子不会有问题。”

    钟府的侍儿,已站在步檐下面等候。一楼三开、二楼两开的小楼朝南。中间客厅后面贴墙是盘旋而上的楼梯。一楼客厅东西相对的两个正是晚上徐榛和石斛休息的房间。徐榛住在左手,石斛住在右手。就在客厅里面,石斛和徐榛道别,双方各自进入房间。服侍好徐榛睡觉,于苓也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刚睡去不久,朦胧中听到徐榛大叫石斛的声音,于苓连忙坐了起来。翻下了床,吹着火折,点亮了灯笼。忽然,房间外传来石斛的叫声,“徐榛!徐榛!”于苓提着灯笼进入徐榛的房间。徐榛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还在梦中。于苓提着灯笼,走到房门前,拔出门闩,推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石斛赤着脚,站在外面。

    “没什么事吧?”石斛问。

    “没事。县主刚才做了一个梦。”

    石斛手一拱旋即就转身。于苓高高举起灯笼,照着石斛回房间。等石斛进入房间,于苓才阖上房门,闩上了门闩。于苓提着灯笼,来到了徐榛的床前。“婢子还以为是公子突然闯了进来,图谋不轨,吓了一跳。”“他敢?”徐榛醒了似的说。石斛不是孔丘的门徒,没有那么高的道德修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石斛不敢,是没有豁出去图一时快活的气概。于苓挂好灯笼,打开柜子,取出一条葛巾,上了床。

    “我做个梦,你也要告诉石斛?”徐榛笑了起来。

    “县主梦中叫公子好像有好几回了,只是不像今天那样高声。”

    “真的吗?我自己怎么不记得?”

    “有几个人会记得自己曾说过梦话?只是婢子睡在县主的边上,自然晓得。”

    “你肯定骗人。莫非你都一直不睡觉?”

    “县主晓得,婢子一向睡得不深。”

    “梦一醒,就不想睡了。”

    “婢子陪县主说几句悄悄话。”

    天还刚刚亮,石斛就已经起了床。在花园里面慢慢走了一圈,石斛回到了小楼。徐榛房间的门仍然紧闭。若是在自己家,还可以舒展一下筋骨,这里不行。石斛只好又转身离开了小楼。站在水榭边,石斛看了一会鱼池中的鲤鱼。见太阳已经升起,石斛又回到小楼。外婆家的侍儿已经在小楼等候。侍儿服侍石斛梳洗完毕,徐榛房间的门还是依旧紧闭。徐榛和于苓昨晚叽里咕噜聊到三更半夜,早上起不来了。第一次让石斛体会到等娘子实际上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侍儿说,“公子是不是先去吃?”石斛说,“还是等她俩起来后一起吃吧。你只管自己忙去,小子靠在床上等。”直到过了辰时正,于苓才打开房门。等徐榛、于苓梳洗完毕,时辰已经是巳时三刻了。石斛肚子都饿得咕咕叫,才开始吃早餐。三人吃完早餐,早就已经是午时初。若是再不抓紧时间动身,今天想回金陵已经是不可能了。徐榛的外婆自然想多留徐榛一天,可是石斛已经是铁定了心要回金陵。见石斛执意要回金陵,徐榛只能跟着石斛回去。徐榛的外婆见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放行。大舅舅让家里的仆役驾马车送三人前往广陵码头。到达南门码头时,周胜殷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